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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老松就火了,一把将精美的小瓶丢到犄角旮旯里,说:“我要去找鸡!”

  大芳冷冷说:“找鸭也行。你也不是没有找过。不必装出正人君子样!”

  这么一说,老松就蔫下去了。

  中老年人的情欲,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早上起床的时候,老松就又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西服笔挺皮鞋锃亮地上班去了。易湾正好上午没课,就帮大芳整理家务。大芳说:“有保姆呢。”

  易湾说:“我也是劳动人民出身,您什么都不让我干,我就不敢吃饭了。”说完拿个抹布四处擦拭。大芳说:“你是我用过的级别最高的保姆了。如果人家知道了,能上报纸呢。”

  易湾在大芳家渐渐地熟悉起来。她像妹妹又像女儿,既带来了年轻人的活泼和生气,又知书达理有浓郁的书卷气。大芳和老松之间有了薄纱一般的缓冲,在迷蒙中少了冲突,多了相敬如宾的客气。

  尤其让大芳高兴的是,自从那次她抵制了老松的小瓶子之后,老松知趣地退避三舍,再也不用舶来的高科技为难她了,大芳得以清静散淡。直到有一天半夜,她突然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膀胱空空的像只鞋底子,没有尿,可是醒了。也没有做噩梦,头脑像洁白的被里子。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次清醒,明朗的程度比任何一个早晨都更澄清。

  她有很多件睡衣,特地挑了一件像老虎皮一样暖和的立绒睡衣穿上。这件厚重睡衣,通常只在深秋没来暖气的时候才会穿几天,利用率极低。盛夏时分披挂在身,似乎预料了即将到来的午夜寒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老松的卧室,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对话。

  “真好。一片汪洋。”老松的声音。

  “这才是小溪,以后给你洪水。”易湾的声音。

  “你不是处女?”老松略有遗憾。

  易湾说:“我要是处女,你哪来这般享受?”

  老松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易湾说:“你坐享成果,干吗还拈酸吃醋?”

  老松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易湾说:“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东西被丢在垃圾桶里……”

  老松说:“我从国外特地带回来的人体润滑剂。”

  易湾说:“还没开封。”

  老松说:“她不干。”

  易湾说:“所以我知道你很苦。就送货上门了,你不会觉得我贱吧?”

  “你年轻的身体,让我也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太美好了。”老松赞不绝口。“我原来总觉得自己不行了,在你身上,我发觉宝刀不老。”

  易湾格格地笑起来说:“我还要。”

  老松说:“博士也骚啊?”

  易湾说:“博士更骚的。”

  此话说完,屋内就一派山呼海啸的折腾。只听老松一迭声地说:“×博士×……×博士×……”

  大芳裹紧了立绒睡衣。她打摆子一样地开始发抖,她知道自己应该闯进屋去,把这对奸夫淫妇捉拿在床,但是她就是挪不动脚步。好像一桌盛宴刚刚上了几道凉菜,主菜还没有端上来呢,现在动手,为时过早。

  老松兴趣盎然地唤着:“博士的×就是和一般人的×不一样啊!”

  易湾饶有兴趣地问:“哪点不一样啊?”

  老松说:“汪洋大海。”

  易湾说:“你很棒的。”

  老松调皮地说:“比男博士怎样?”

  易湾说:“你以为女博士要找男博士吗?那才是傻×呢!女博士要找配得上女博士的人。男博士看不起我们。”

  老松突然想起来,说:“你是不是用了那个小瓶子的药膏?”

  易湾好像受了奇耻大辱,说:“我才不用那种高科技呢,自产自销,能发洪水。只有你老婆那样的撒哈拉大沙漠才用外援呢!”

  大芳破门而入。

  差池太大了,简直能把人逼疯。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姬铭骢不主张对质,说这样只会让矛盾更加激化,每个人都活在故事里,都在编辑自己的故事。你要让所有的故事打起来,故事有输有赢,人生的危机就严重了。

  贺顿太好奇了。人对于人的兴趣,一定比人对于狗的兴趣要大得多。贺顿虽敬重老师,但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如同鸦片,希冀孤注一掷搞清真相。她觉得心理师的真谛就是要寻找准确,捕捉到灵魂的蛛丝马迹和生命的隐秘之途,那是职责所在。

  一想到两个人对峙,如同让两波海浪对撞,白浪滔天山呼海啸,鲸鱼出没渔船颠覆……委靡的贺顿就兴致勃发,可以想见大芳的歇斯底里和老松的咬牙切齿。实在说,贺顿被这个案例煎熬得快得躁郁症了,就是躁狂加上抑郁。马上解决这个案子,不单是帮助来访者大芳和老松,也是更快地救赎自己。

  姬铭骢不赞成这个方案。贺顿决定先斩后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毕竟这是贺顿的来访者,不是姬铭骢的案例。贺顿希望在谎言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破解疑难,世界上最珍贵的勇气就是相信奇迹。到水落石出的时候,用成果向姬铭骢报喜,未尝不是学生献给先生的一份厚礼。

  主意打定,贺顿不和任何人商量,分别给老松和大芳打电话。在她的想象中,二人听到这个建议之后,都会趋之若鹜。他们分别向贺顿倾诉衷肠的时候,都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们将非常乐意对质,谁要是不敢对质谁就是王八蛋!不料他们听到短兵相接红口白牙当面敲打的时候,都偃旗息鼓退避三舍了。当然,口头上还都是不示弱的,大芳说:“我的话,海枯石烂不会变,可是我不和他对质,那个人鬼话连篇,不值得多费口舌!”

  贺顿给老松打电话,没想到老松还没听完她的话,就说:“岂有此理!你什么意思?”

  贺顿怔住,说:“让你们说清楚。好意呗。”

  老松说:“不管你是好是歹,我毫无兴趣。这个女人的记忆出了问题,妄想狂。和一个健忘症对质,会把好人逼疯。大可不必了……”说着挂断电话,留下贺顿怅然。

  走投无路。贺顿只好再次敲开姬铭骢家的大门。她穿着紫和白搭配在一起的套装,有一种含威不露的霸气,外带着冷冽的凄美。细细分析起来,紫是蓝和红合成的光,最长和最短的光线拌了沙拉,白是永恒的迷惘。

  老张说:“您没有预约。”

  贺顿笑笑说:“您不记得我了?来过的。”

  老张说:“抱歉,来的人很多,我记不清了。就算我记得您,没约过的客人,姬老不见。”

  贺顿说:“我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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