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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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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要的是情感上和记忆中的真实 贺顿一五一十地把案例报告了一番,然后说:“我该怎么办?” 姬铭骢沉思良久,说:“这个案例为什么让你如此放心不下?” 贺顿说:“它很富有戏剧性。一对夫妻,描述的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种关系,出场的人物也应该是相同的,但结论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姬铭骢说:“看来,你对戏剧性很感兴趣。” 贺顿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发觉自己是一个对戏剧性很感兴趣的人,就说:“也许吧。但我觉得自己主要是对事情的真相很感兴趣。” 姬铭骢说:“那你就应该到刑事侦查部门,最次也应该到私人侦探那里谋个差使,可能更适合你。” 贺顿有些不得要领,说:“姬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教导我改行吗?要为我做职业生涯辅导?” 姬铭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顿摸不着头脑,说:“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姬铭骢绷起脸说:“可惜了你竟考出过那么高的分数。” 贺顿很不好意思,试探着说:“您是说临床心理医生并不追求事实的真相,那是警察和侦探们的工作范畴。” 姬铭骢频频颔首,说:“这还有点优秀生的味道。” 贺顿受了夸奖,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她还是不得要领,略带恳求地说:“姬老师,您还得点拨我一下,我不大明白。” 姬铭骢说:“你现在能搞清楚当年老松抛进池塘里的糖块,是真的大白兔奶糖,还是裹着的石子?” 贺顿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大芳和老松两人说得都很肯定。” 姬铭骢说:“那你怎么办呢?” 贺顿说:“让他们两个人对质。” 姬铭骢说:“让我们想象一下,会有怎样的情景出现?” 贺顿说:“估计或者是吵得一塌糊涂,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或者就是大家都不做声,以沉默标榜自己所说的答案是真实的。” 姬铭骢说:“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贺顿想了想说:“也许两个人都摔门而去,再也不会来了。” 姬铭骢说:“还有第四种可能吗?” 贺顿苦笑道:“也许有,但我想不出来了。” 姬铭骢说:“还会有更多的可能性,人是如此的复杂。我能想得出的一种可能性是——他们夫妻双方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地对你这个心理师说,你为什么揪住不放?是何居心?!” 贺顿大叫:“这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们两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把我搅糊涂了,怎么能把账算到我头上!” 姬铭骢说:“你生气了,这很好。这说明我击中了你的要害。要知道,对于一个好的心理师来说,事实上的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感上的真实,是记忆的真实。因为它,只有它,才最深刻地表达了人的感受和希望。要知道,记忆是灵魂的奴仆,不是真实的书记官。” 贺顿似明白不明白,说:“您能讲得更具体些吗?” 姬铭骢说:“那些奶糖如果是真的,早已溶解在无边的池水之中,你现在就是用最精密的化验仪器,想来也检测不出一滴牛奶的成分了。那些奶糖如果是假的,即使那个池塘干涸了,所有的石子都裸露在外,你也没有任何办法识别出哪一块石子曾经被糖纸包裹过。是吗?” “对。”贺顿回答。 “好。这个无头官司,看来就是包公转世,也断不清了,你还想朝这个方向努力吗?” “我无能为力。”贺顿老实作答。 姬铭骢说:“但是大芳和老松两个人的感觉都是真实的。大芳说到这个例子,想说明的是老松从那个时候起,就是一个有心计玩弄计谋的骗子,对不对?” 贺顿应答:“是。大芳是这个意思。” 姬铭骢接着说:“老松一口咬定那是真的大白兔奶糖,甚至提到自己喝池塘的水都有奶味,这个细节,又很难让人怀疑它是假的。” 贺顿觉得姬铭骢真是料事如神,她正是在此深感困惑。把石头子丢进池塘的人,还会傻到喝池水吗? 姬铭骢接着说:“老松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大芳的爱情,开始阶段绝对是真诚的。” 贺顿说:“是这样。姬老师,您这样一讲,我明白了,对心理师来说,心理的记忆是第一位的。” 姬铭骢说:“好,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头儿开得还不错。” 贺顿意犹未尽,但不得不告辞。临走的时候,她对姬铭骢说:“我下次什么时间来?” 他们约好了下次辅导的时间。贺顿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感叹:权威就是权威。魅力这个东西是时间老酒浸泡出的人参,时辰未到,模仿不来,没有法子速成。 柏万福打破僵局,主动问接受督导归来的贺顿:“怎么样?” 贺顿说:“不错。和自己瞎摸索,就是不一样。” 柏万福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顿说:“是一老头。” 柏万福说:“这年头,老头也不保险。” 贺顿说:“你不要把天下的人都看得那么坏。” 柏万福说:“我就是没有把天下的人都想得那么坏,才出的事。” 贺顿说:“我不跟你说了。咱俩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说公事,所里的工作现在如何?” 柏万福说:“半死不活。别的心理师接待的还是老案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基本正常。” 贺顿说:“大芳老松这个案例,我要坚持下去。” 下一次督导的时间到了。贺顿迫不及待地找到姬铭骢家。老张笑容可掬地来开门,贺顿细细一看,果然眉宇间并不很沧桑,初次来的人,都被一头白发给唬住了。 “有什么新想法?”姬铭骢开门见山。 贺顿说:“很希望继续得到您的指教。” 姬铭骢说:“其实是案例在不断地指教着我们。送你两个字——跟随,我们永远只有跟随。” 贺顿说:“因为描述的不同,我在跟随的过程中常常迷路,深感分裂之苦。” 姬铭骢说:“比如?” 贺顿说:“比如大芳描述的老松的那些艳遇。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这个事实怎能忽视?” 姬铭骢说:“你在为谁说话?” 贺顿大惑不解,说:“我在为我的来访者说话啊。” 姬铭骢说:“别忘了,你的来访者可是两位,他们目前正是冰炭相煎水火不容。” 贺顿凝神静思,然后说:“您的意思是不是还是强调——没有事实的真相,只有感情的真相?没有真正的真实,只有心理的真实?” 姬铭骢说:“也对也不对。世界上其实有没有真相这样一个东西呢?毫无疑问,是有的。可惜被当事人的记忆所修改,拿到心理医生这里的时候,已面目全非。你的工作,不是去修理已经变形的真相,而是梳理那些真相的内核。” 贺顿若有所思,说:“真相的内核是什么呢?” 姬铭骢说:“你问我,我问谁?第一手的资料都在你那里。” 贺顿说:“让我猜一猜——是感情。” 姬铭骢很高兴,摸着贺顿的头说:“对头喽!” 贺顿向后闪了一下,这种亲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姬铭骢好像也发觉自己对得意门生的欣赏有些过头,就缩回了手。贺顿不计较,继续说:“他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也搞不清。” 姬铭骢说:“那我启发启发你。大芳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贺顿说:“是因为……无聊。” 姬铭骢说:“一个无聊的贵妇人是有很多可以打发无聊的把戏的,比如养狗,比如赌钱,甚至还可以找鸭子。鸭子,你懂吧?” 贺顿说:“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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