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毕淑敏 > 女心理师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六九 | |
|
|
汤小希神秘兮兮地说:“印假钞。” 贺顿转过身不理她。过了一会儿,贺顿心绪平稳些,说:“咱俩如今一个是所长,一个是主任,要同舟共济。” 汤小希说:“你就不用启发我的觉悟了,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贺顿被人识破了伎俩,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你也拿出来,咱们凑凑看还差多少?” 汤小希说:“我还得结婚呢。我攒的钱可是出门子要用的。” 贺顿说:“你要是不放心,就算是我借你的。” 话说到这里,汤小希一拍脑门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其实不是真要花费那么多钱,只要借到了,打到账户上,过一段时间之后,是可以转走的。”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愿意借给咱们应急,这十万块钱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还给他?” 汤小希说:“是这个意思,你可以跟富朋友借借看。我还有一点闲钱,也可以让你先借着用。” 贺顿思忖说:“风险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汤小希说:“本来就是你起的意,你是主谋,我是胁从。” 贺顿说:“你不相信这个所能办长久,能赚钱?” 汤小希摸着贺顿的手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所到底会怎样,我只相信你。” 两个人把自己的家底都暴露出来,加起来离那个宏大的数字还差得太远。 贺顿冥思苦想,问汤小希:“你男朋友连锁店的买卖怎么样啊?” 汤小希警惕起来:“你问他干什么?” 贺顿说:“关心你啊。怕你嫁过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 汤小希说:“你放心吧,我会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 贺顿旁敲侧击:“他那个连锁店有多少员工啊?” 汤小希悻悻地回答:“就他一个人。” 贺顿就暗自庆幸自己没把向汤小希男朋友融资的事说出来,那样不但谋不到钱,还得让汤小希为难并且挖苦一顿。 两个人不再谈钱,也不再谈房子,因为没有任何可谈的方向。于是再同仇敌忾地喝粥,直喝得肚子滚圆,走路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撇开了八字脚。汤小希离去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所长,以后开了张,我第一笔找你报销的费用是减肥药。这都是工伤。” 柏万福从海南旅游归来,拿出一串粉红色珍珠对贺顿说:“这是真正的珍珠,彩色的,我特地买回来送你。” 贺顿说:“那得有一段雪白的脖子配着才好看,我的脖子黑着呢。留着给你以后的女朋友吧。” 柏万福的手捏着那个装项链的红绒布盒子,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僵在半空。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看不起人。嫌我下了岗。” 贺顿说:“我根本就无岗可下,哪能笑话你?咱们半斤八两,就别自相残杀了。” 柏万福伤感地说:“那你干吗不要我的项链?” 贺顿说:“你太破费了。我给你的不过是平日里的一点菜饭,哪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柏万福说:“不贵重。那里产这个东西,说什么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 贺顿说:“东珠是哪儿?西珠又是哪儿?” 柏万福憨笑着说:“记不住了,反正南珠最好,这就是南珠。” 贺顿细细打量穿云破雾来之不易的南珠,一挂珠子,有腰鼓形的,有三角形的,有葫芦形的,就是没有一颗是圆的,连圆形的近亲——椭圆形也没有。 她实在说不出赞美的话来,但为了礼貌应该说点什么,就说:“颜色挺奇怪的。” 这批珠子的颜色是一种稀薄的淡粉,像是刷牙时出了少量的血,混合着牙膏吐出来浸染而成。 柏万福受到夸奖,得意地说:“选什么色的珠子,我还问了好几个店员呢。” 贺顿说:“你怎么问的呢?” 柏万福一下害起羞来,说:“我要是直说了,你可不兴生气。” 贺顿想不到这和自己生气有什么关系,不禁好奇。为了解决自己的好奇,她宽宏大量地说:“不生气。” 柏万福说:“你不生气,我可就说了。” 贺顿说:“说呀。” 柏万福说:“我说,我要给一个女人买条珍珠链子,她有点黑,可是黑得一点都不牙碜,黑得油光水滑的,黑得美着呢……” 贺顿扑哧笑起来,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黑得不牙碜,好像我是棒子碴似的。还油光水滑,仿佛我是一条蟒。我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可生气的呀?” 柏万福嗫嚅着说:“她们问我这个女人是我的什么人,因为给不同的人买链子还有讲究呢。” 贺顿警觉起来,说:“你是怎么说的呢?” 柏万福求饶地看着贺顿说:“我跟她们讲,是给我媳妇买的……” 贺顿折身返回了自己的小屋,把房门摔得山响。 柏万福深深地吐出了一口长气,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哆嗦。不管怎么着,话终于说出来了。他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算是对自己的佩服加表扬。 三脚并作两步下到一楼,不用钥匙开门,把门敲得山响。 娘给他开了门,问:“忘带钥匙了?” 柏万福雄赳赳地说:“带着呢。” 娘锐利地看了一眼儿子,就知道发生了一件事。从儿子发红的鼻子两侧,娘就知道惊天动地了。从小他就是个老实孩子,一旦跟人打了架或是丢了钱被人欺负了,鼻子两边就会发红。 什么事呢?娘略一琢磨,问道:“你说了吗?” 娘是明知故问。 “说了。”柏万福还沉浸在破釜沉舟的喜悦中。 “她答什么了?”娘追问。娘看不起儿子,把自己的话说出去,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说话有什么难的?况且,这话早就应该说了,如今说,已是太晚了。男人,该惭愧才是。但是娘不会把后面的这点埋怨让儿子看出来。儿子从小就胆小怕事不争气,一点都不像娘,像他那个窝囊的爹。他的爹虽然都死了几十年了,骨灰都不知扬到哪里去了,娘从心里还是一点都不原谅他。 “她什么也没说。”柏万福回忆着,当时他只顾着自己高兴了,竟没有特别留心贺顿的反应。 娘点点头,问:“她没拿巴掌抽你?” “没有没有……”柏万福连连否认,还用手掌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能够感受到轻微的令人舒适的疼痛。巴掌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自我表彰。 娘又点点头,问:“她没拿唾沫啐你?” 这一次柏万福回答得很快:“没有。”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脸上干燥得直爆皮,不曾受到任何水分的滋润。 “她没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娘问。 “没有。我不是跟娘说过了吗,她一句话都没说。”柏万福觉得一向精明的妈,有点唠唠叨叨。 “好了,小子,干得不错。咱这第一步就走出来了,后面的事,听天由命吧。” “我能娶上她吗?”柏万福直搓手,好像怕冷,又好像怕热。 “不知道。姻缘这个事情,谁说得准呢?”娘说完,拍打了一下柏万福身上的尘土。其实,柏万福身上并没有尘土,娘只是从他小的时候就这样不停地拍打着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娘想,以后有了媳妇,就让媳妇给他拍打了。娘老了,拍打不动了。 | |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