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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开逸说:“这是付给我的咨询费吗?我给你指点了迷津,劳有所得。在你们的行话里,这好像叫督导。”

  贺顿说:“这不是劳务费,是付给你的欠款本息。再有两次,咱们就两清了。”

  钱开逸伸着懒腰说:“你们还有没有二期工程了?或是续集?”

  贺顿说:“什么意思?”

  钱开逸说:“我继续投资啊。不然的话,我生怕你还完了贷款,就不理我了。”

  贺顿说:“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愿意听你这样说。”

  贺顿力排众议,约下了和老松再次访谈的时间。

  老松和他的妻子有一点很相似,都非常守时。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出现在佛德门前。看看表,时间还早,就同一位白发苍苍警惕地注视着街面手拿长把笤帚的老人搭讪起来。他微笑着问:“您住在这里啊?”

  老人说:“是啊。老街坊了。”

  老松说:“晒太阳啊?”

  老人说:“站岗呢。”

  老松不禁好笑,这样弱不禁风的老太太,给谁家站岗呢?如同风干的黄色洋葱,虽然形态还可疑地保持着圆状,但皮肤菲薄细脆,一触即破,纷披倒下。

  老松打趣道:“防火防盗啊?”

  老人说:“不是。防流氓。”

  老松说:“你们这儿流氓多啊?”

  老人说:“以前不多,最近听说要来。”

  “为什么呀?”老松纳闷,此处乏善可陈。

  “都是我儿媳妇招来的。”老人直撇嘴。

  老松心想别看楼房不起眼,还藏掖国色天香。对老太太说:“儿媳妇漂亮好啊,生个孙子也不难看。”

  老太太说:“丑。还不肯生孙子。”

  老松一看话不投机,赶紧转移方向,说:“若是流氓来了,就您这个身子骨,也不是对手啊。”

  老太太挥舞着笤帚说:“我不跟他动手,轰跑了就完。”

  老松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说:“您老保重,我走了。”

  老人说:“去哪儿啊?”

  老松说:“佛德。”

  老人说:“我告诉你怎么走,进门,往……”

  老松说:“谢谢啦,我来过,认识。”

  老人说:“你这个人好,知书达理,慢走啊。”然后依旧痴痴守卫。

  头发因为高级摩丝的保养闪着钢蓝色光泽的老松进了心理室。贺顿已然端坐,说:“开始吧。”

  老松说:“咱们从哪里开始呢?”

  贺顿说:“可以从任何话题开始。”

  老松说:“别人是从白纸开始,我是从一张涂抹了五颜六色的废纸上开始,也许,还是一张涂抹了污秽的大便纸。”

  贺顿说:“不是废纸,是一张已经掀过去的纸。如果硬说这张纸是不存在的,我想你也不信。我们依然从白纸开始。”

  老松说:“不管白纸黑纸了,只要你认真听我讲故事就行。”

  贺顿说:“好吧。就从你往水塘里丢那些包着石头的糖纸说起吧。”

  老松愣怔了一下,说:“你知道这些?”

  贺顿说:“是的,我知道。”

  老松悲哀地长叹一声说:“她怎么可以这样说?那是一些真的糖,甜滋滋香喷喷,绝不是包着糖纸的石头。”

  贺顿惊讶道:“真的是糖?”

  老松非常肯定地说:“当然是糖,大白兔奶糖。后来,我还常常去喝那个池塘的水,心想溶解了这么多奶糖的池水,应该也是香甜的吧?”老松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中有着真挚的回忆和眷恋。

  贺顿糊涂了,说:“可是大芳说你承认过,那些都是假的,是你用糖纸包的石子。”

  老松说:“可见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张白纸。你说可以掀过去,其实是掀不过去的。”

  贺顿说:“请原谅。但是,我希望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老松说:“我相信这是大芳对你亲口说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会把自己的一些想象说得和真的一样。她曾经多次要我承认那些糖是假的,否则就不依不饶。我说,是否我说了那些糖是假的,你就不会再这样纠缠我?她说,是的。我只好按照她的意思说。”

  贺顿堕入五里雾中。这是一件小事,在整个八卦阵中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它是一个令人十分不安的征兆。像一块基石,整个大厦建造其上。现在,卵石滑动。

  贺顿迅速整理思绪,定能生慧。她不应把大芳所说的一切和老松一一核对,她要遵守职业道德。但她必须最大限度地迫近事实的真相,没有真相,一切讨论和当事人的改变都是沙上建塔。

  尽管她不喜欢老松,尽管重听故事是非常乏味和折磨人的过程,但是,她必须从这里开始。

  决心和方向一旦确定,贺顿反倒安静了下来。她很诚恳地对老松说:“一切,按照你记忆中的真实描述吧。”

  老松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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