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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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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该早想到。深思熟虑的麻处长,是不会留下这等纰漏的。 噗嗵一声,小木匠裹着被子,给丁宁跪下了:“医生大姐,我从乡下跑了几千里上万里路,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我家成分高,要不也能当兵,说啥我也会娶她……就这一次,下回再不敢了……你救我们一回,我不怕,怕的是她……” 丁宁几乎理解不了这些不连贯话语的意义。在她短短的一生里,从未想到有一天两个人的命运将同她生死相关。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救与不救,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丁医生不在家。也许,是给人看病去了。”那个干事说。 丁宁真想给他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假若不违反任何道德规范的话,还将吻一吻他的额头。在这个漆黑的恐惧的夜里,还有人给她以起码的信任,她感到轻微的温暖。 “看好她的门,看一会有没有人出来。”麻处长轻声吩咐道。 丁宁来不及为自己愤怒,虎姐家的门就被响亮地无可置疑地敲响。 丁宁茫然地注视着墙壁。墙壁上的龚站长两眼分得很开。中间是一个宽大的鼻梁。这样的鼻粱戴眼镜一定很难受,会略出两个鲜红的坑。不过龚站长不会戴眼镜,他文化不高,信也写得很短…… 大难当头,丁宁竟然想到的是这样不着边际的事,而且还很细致。 只有虎姐清醒。她突然象从冬眠中惊醒的毒蛇一般,扭动着光滑的身子,哧哧地吐着白气,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用一个手指头一点,原本就在地上的小木匠就势一滚,肉球似地钻进了床底。 下垂近地的床单微微抖动着,虎姐两眼睃视着,一抬脚,把一双男人穿的鞋准确地射进床底。 现在,屋内只剩下两个女人了。 门已经敲得颇不耐烦,门框往下震土,在丁宁眼中,门扇已经弓形膨出。 虎姐象一头花斑豹子,嗖地窜上床,把两床棉被一股脑地盖在身上,然后目光炯炯地四处巡视,忽地又扑到地上,扯过一个瓷盆,哗哗尿了一泡,半推半就地堵在床沿,然后鲤鱼打挺似地钻进沉重的被窝。 丁宁象个局外人似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门又一次山崩地裂地擂响了。 虎姐急切地示意她去开门,顺手把灯点亮。 丁宁步履蹒跚,双膝发软。丁宁只觉得心脏在咽喉处、眼皮下、太阳穴、脚底板一齐跳动,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全身都淤积着二氧化碳,没有一息氧气。 她最后扫一眼房间,片刻之后,这里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场景。虎姐的尿盆里泡沫还没有消散,压在下面的那床被子被小木匠磕头时裹上了土,该拍打一下……这一切,都来不及做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人扑将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麻处长大为吃惊,手中的五节电池手电筒,象一只巨大的银臂,在丁宁脚下扫动。 “我……” 虎姐呻吟了一声。 “我来给她看病。”丁宁鼓足了勇气。这是唯一站得住脚的解释。她垂下眼帘,生怕麻处长锐利的目光看清她的眼神。从睫毛分隔的间隙里,她看见床沿下方的布单微微拂动。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晚上就病得这么厉害?”麻处长认真负责地象父亲一样慈善地去摸虎姐的额头。 丁宁知道,那额头一定冰凉如铁,且有一层泥鳅的粘液。 “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发烧,您知道:“丁宁的牙齿不再打颤,谎话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后退的路了。 “那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处长满腹狐疑。 “是……是妇科病,你知道,我正在给她作检查。”丁宁流畅地沿着谎话的轨道运行。 虎姐此刻已完全象个病人,简直是病入膏盲。脸色青灰,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全没了片刻前的果敢与英勇。 事情似乎可以到此结束了。年轻的女军医是这方面的权威,一旁放着药箱,一切都合情合理。 人们象木偶一样呆站着。在一个极短的瞬间,麻处长也想鸣金收兵了。但是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和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加上种种蛛丝马迹,使他对此事满腔热忱。 四壁斗室,几乎空空如也。除了最必须的生活用品,清贫而凄凉。几个木箱捏在一起,蒙了块细碎花布,算是这屋中唯一的奢侈品了。一口黑不溜秋粗铁锅,影影绰绰几个出土文物一样的陶碗(这附近的老乡还烧不出瓷碗)。墙上贴着一幅胖娃娃的年画。没有搁楼没有地道没有夹壁墙,唯一能藏住人的地方就是双人床底下。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简单事实。麻处长平端着手电,象举着一挺重机关枪,俯下身去…… 虎姐的眼睛瞪得象猫头鹰一样圆,牙齿凶狠地龇出来,咬在煞白的嘴唇上。两床厚重的被子象沙丘一样移动起伏…… 丁宁手心里汪满了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麻处长,除非这一刻天塌地陷。 时间象被钉死在墙上,连颤抖的煤油灯焰都一动不动,惊骇地将屋内照得惨白。 丁宁甚至期待时间快一点过去。该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否则人的神经就要爆裂了。 “哐啷”一声,麻处长的手电筒碰到了瓷盆沿,一股新鲜的人尿气息立即荡漾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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