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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罗纬芝笑起来,没想到这么山高水远的老先生,在花冠病毒面前,也变态了。她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我不就好了吗!”

  由于免去了汇报这项工作,袁再春的时间稍稍空闲了一点,他说:“你的康复,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疑团。我一直没有时间深入问询过你,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究竟用了什么疗法?”

  罗纬芝没想到随手点燃的这把火,绕了一个圈,烧回到了自己脑袋上。想了想说:“我不能说。”

  袁再春说:“你必须说。抗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加之你亲眼所见到的毒株外泄,我们肩上的担子,真是泰山一样重。我要真是患了花冠病毒感染而亡,新接手的总指挥将会面临更复杂严峻的局面。所以,你作为确诊无疑的康复病例,你的生命并不属于你自己。天降大任于斯人,你必须负起更大的历史使命。就像我个人的生命,本不足惜,在某种情况下,我甚至希望就此长眠不醒。我已殚精竭虑,但回天无术。我可能看不到抗疫斗争胜利的那一天了,但是,我希望你能为了中国的老百姓,找到一个活命的突破口。”

  他们走到了袁再春宿舍的门口,初夏,各种花朵悄悄地熄灭了,有青涩的钮扣大的小果实,在绿叶间无声无息地长大。王府中有一个不算浅的池塘,岸边的黄菖蒲开出美人蕉一样的花朵,秀长的叶片扭转着,好像跟随小姐的小厮,不敢走得太远,不甘心地扭着身子,尽量地探向远方。他们坐下。

  罗纬芝不能再隐瞒下去,她说:“您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粉,但它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袁再春说:“那你就说说小名吧。”

  罗纬芝说:“小名叫白娘子。”

  袁再春说:“是一味中药吗?”

  罗纬芝说:“不是。”

  袁再春追问:“西药吗?”

  罗纬芝说:“也不是。”

  袁再春犯了难:“中药也不是,西药也不是,那它倒底是什么东西呢?”

  罗纬芝说:“我就是说不清吗!”

  袁再春的头颅渐渐低下去,说:“我头昏,今天看来是没法子听你讲完这个中不中西不西的怪药了。明天吧。我们再来找时间聊聊这位神奇的白娘子。”

  罗纬芝扶着袁再春站起来。如果是平日,他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今天,他接受了。他依然穿着下摆很短的雪白工作服,好像他不是行走在绿意泻地的植物之间,而是四壁冰清玉洁的医院。罗纬芝把他扶到了总指挥房间外,又叫来服务人员带他进屋。

  “晚安。”老头咕噜了一声,算是告别。

  罗纬芝去打电话。李元非常兴奋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取回的病毒株,活力非常旺盛。导师极为高兴,已经在动物身上开始实验了。

  这就是说,白娘子的大规模使用,有了非常好的进展。也许,破解花冠病毒的钥匙,已经找到了。罗纬芝非常高兴,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把有关白娘子的故事和盘托出。毕竟,所有的关键步骤,都已经穿越了,袁再春是个有远见有襟怀的好老头,他一定会支持这个工作。罗纬芝知道,他多么想中国人能有自己战胜花冠病毒的药物啊!

  半夜时分,电话突然响了。

  罗纬芝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家里有老人的人,是最怕半夜的电话铃。她嗖地跳起来,抓起电话:“喂喂,我是芝儿啊……”等这一句话说完,才想起妈妈是打不进来这个电话的。

  “唔,芝儿……这个名字很好……很好……”一个老年男子嘟嘟囔囔地说。

  罗纬芝刚想说:“您是不是打错了啊?也不看看几点了没这么吓人玩的!”话还没出口,她突然醒悟道——在线那一端打电话的是袁再春。

  “哦,袁总……”

  “芝儿,我有话对你说。”袁再春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一点奇怪,鼻子曩囊的,这使得他比平日的音调要温和很多。

  罗纬芝说:“您有什么事儿?”

  袁再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想和个人聊聊。”

  罗纬芝说:“哦,总指挥,我很愿意和您聊聊。本来也打算天亮了,就和您说。”

  “天亮了,有点,晚了。”袁再春说。

  罗纬芝说:“聊什么呢?我一直很好奇,您好像总是一个人在忙,您没有家吗?没有子女吗?”

  袁再春说:“要想了解一个人的本性,你其实并不需要真的知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历史、他的故事。人们往往把‘了解’和‘理解’混为一谈。前者是皮毛,是表象,你‘了解’了一个人的历史,可是你一定能‘理解’他吗?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认知模式。了解和外在形式有关,理解就是无形的了。我妻子很了解我,我们从大学就在一个班,她也在医学上很有建树,现在是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终身教授。可是,她不理解我。我儿子也和他母亲是一派的,我就是家中的少数派。每年见一次面。都是我到国外去找他们,只是今年估计去不成了。”

  罗纬芝说:“现在这才几月份啊,离年底还早着呢。您能去得成。”

  “去不成了。”袁再春说得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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