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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14

  罗纬芝不愿肮脏透顶不成嘴脸地死去,就是变成鬼,也要做个洁净鬼。估计死神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趁现在还有一点点气力,要把最后的事情安排好。她换下了染脏了的内外裤,用多层塑料袋封死,然后也写上了“剧毒!”单独收起。不能投入垃圾桶,那样会使感染扩散。等着自己死后,请专业人员一并处理吧。然后给自己洗了脸,甚至还化了一点淡妆。她平日不喜欢化妆,觉得那是一种矫饰。现在可真要借助虚伪的力量,揽镜自看的时候,多一点希望。

  拖着病体,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刚刚在椅子上坐着想喘口气的时候,门铃响了。

  “谁啊?”这个时候,她不愿任何人来打扰。虽然袁总批了她可以不戴头盔,但总是害怕花冠病毒殃及他人。最好的方式是闭门谢客。她不搭理门铃,希望对方以为房中无人,知难而退。不想对方胸有成竹,按了又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罗纬芝只好走过去开门,竟是袁再春。

  “您好。”罗纬芝虚弱无力地问候,算是对刚才失礼的补偿。

  袁再春手中有一摞纸页。他说:“我给你开好了验血单。这是一种特制的检查单,姓名是隐去的。你只需要拿着它到特定的机构,就会有人给你抽血并火速转往相关机构验查。这样,最迟在48小时之内,也就是后天中午之前,我们会拿到最终结果,以判断你是否感染了花冠病毒。还有一个是可以随时打电话的批准单。王府实行通讯管制,但有了我签署的特别通讯单,你可以不在此例。有关的保密原则,你都是知道的,我不再重复。不要告诉外界你得了病,不然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好处。”说罢,袁再春又拿出一些药品,对罗纬芝说:“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最好的治疗花冠病毒的药物。你先口服。有没有效,我不敢肯定。请你一定相信它是有效的,还有,记得大量补充水分。”说完,充满怜惜地看了看罗纬芝,又和她紧紧握了握手,带上门而去。

  从始至终,罗纬芝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感谢的“谢”字,都没有想起来。也许,大恩不言谢是最好的表达。

  她先把药物服了下去,之后喝了大量的水。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有了一点精气神。现在,有几件事,她必须办。

  她挣扎着走出房门,从昨天到今天。不过20几个小时,她的生活翻云覆雨的变化。从兴致勃勃地谈天说爱,到死亡线上踯躅徘徊。

  她按着检疫测血单上的指示,找到了位于王府角落中的一间小屋。之前在王府散步,也曾路过,但从来没有留心这间没有任何标示的小屋,现在才知道抗疫指挥部早就设下专业机构,检测整个王府内的疫情。

  小屋内的人员看了单子,果然一言不发,开始采集相应的血液和大小便标本。之后,面无表情地说:“后面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出了结果,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报抗疫总指挥。”

  罗纬芝无言,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早就知道那个结果了。

  之后,她走向通讯室。有了袁总亲笔签发的通讯令,她终于可以随时给妈妈打电话了。可她除了安慰母亲,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母亲关切地问到自己的情况,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假话编的完美。一个孩子要想骗过母亲,那真是太不容易的事儿,完全力不从心。

  她沉重地抬腕看了看表,时候还早。如果她不像往日那样在规定时间通话,一定会引起母亲的高度怀疑。可是,如果病情迅速进展,到了傍晚,她还能步履从容地走到电话间吗?如果咳嗽更甚,声音会不会变的很嘶哑?与其那样,不如早点打为好。罗纬芝这样想着,到了电话间,出示了袁再春的条子,立刻拨出电话。

  电话铃响了许久。当罗纬芝以为家中无人就要放下电话的当儿,听筒里传来母亲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谁呀?”

  “妈妈,是我呀。芝儿。妈妈您好吗?”罗纬芝双泪长流,又不敢让母亲听出端倪,拼命隐忍着。

  “芝儿啊,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啊?”妈妈口气中抑制不住的惊慌。

  “妈妈,没什么。我们要到外地去执行任务,马上就要出发,就等不到今天晚上给您打电话了,提前了。这回出去,可能不能每天按时打电话,您别担心。我只要能给您打电话,就一定会打。没打就是不方便。您千万别多想,我都好。您怎么样?”罗纬芝一口气说完。她怕偶一中断,就没法把谎话顺畅地圆下去。

  “哦,还要到更危险的地儿去呀?连电话都不能打了啊?妈担心你啊!”老太太十分不安,可能是怕女儿太难过,喘了一口长气,又说:“去就去吧,忠孝不能两全。妈这挺好的,别担心。”

  胸中虽有千言万语,罗纬芝不敢多谈,怕母亲听出不祥之音。也舍不得放下,要知道,明天她能不能有力气再来打电话,尚在未知之数。如果被送进传染病医院了,这可能就是生离死别之际。她迟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忍放下电话。母亲听着不对劲,就问:“芝儿,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罗纬芝不敢再恋战,只得说:“要走了,想妈妈。”

  母亲说:“傻孩子,这也不是走多老远,还在一个城市。听电视里说,基本上都控制住了,都在咱的掌控之中。你们大概完成了这次任务,就能得胜回朝了。”

  罗纬芝机械地重复:“得胜回朝。是,得胜——回朝。”突然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回朝的是一个骨灰盒,上面写着“罗纬芝”几个黑体字。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瞎想,赶紧说:“您把百草叫来吧,我还要叮嘱她几句。”

  百草过来了,罗纬芝说:“奶奶怎么样?”

  百草说:“还是老样子。就是每天特担心你。”

  罗纬芝说:“从今以后,我因为工作关系,也许不能天天晚上那个时候打电话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奶奶。只要有可能,我就一定会跟你们联系。还有什么事儿吗?”她的肚子又开始刀绞似的疼痛。她可不想当着通讯室警卫人员的面,再一泻千里。

  “没了。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奶奶。”电话就要放下的那一瞬,百草猛然想起来说:“那个人打过几次电话问您的事儿。我记性不好,每回都忘了跟您说。”

  “好,你就跟所有打电话的人说我好着呢。就这样,再见吧百草。”罗纬芝急着放下电话。

  百草这一回倒很执著,说:“那个人一定要让我把他的话带到。”

  “哪个人啊?”罗纬芝佝偻着身子,捂住了腹部,艰难地问。

  “就是你临走前的那个晚上,跟你说了好多话的那个人。高高大大的,叫李元。你还记得他吗?”李元一定在电话里教过百草,百草一口气把时间地点说的一清二楚,不容罗纬芝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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