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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11

  自从把李元交给自己的1号白色粉末吃完,罗纬芝跌入失眠深渊。今天饱受惊吓加之夜色暗沉,风声鹤唳,若是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一定睁眼到天明。罗纬芝披着睡衣,把那个曾经装过1号粉末的纸袋找出来,对着水杯拼命抖搂,总算磕出来一些残渣余孽,她一口吞下。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真是灵丹妙药,饱受惊恐折磨的身心,在短暂的不安之后,逐渐沉入到朦朦胧胧的睡眠之中。

  她被电话铃声惊醒。

  内线,是郝辙。“你今天怎么啦?没吃早饭,开始例会也没有看到你。是不是病了?”

  罗纬芝惊出一身冷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害怕的就是说到“病”这件事。或者说,在今天之前,正确地说在昨晚之前,她不怕别人说病。整天都是跟病打交道,一天不说几十上百次的“病”,那才是怪事。但此时此地,她对此字极端过敏。

  “没病。只是犯困。”罗纬芝拢拢头发答道。她不愿说真话,当然也不能说假话。

  郝辙说:“那就赶紧过来吧。今天上午,要大家报出行动计划。”

  罗纬芝说:“知道啦。”她到洗手间,特别在意镜子中自己的脸色。王府客房里的灯光发暗,这让她看起来无精打采面有菜色。她努力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呲牙咧嘴笑,形势也没有太大改观。罗纬芝索性放弃了努力,心想,就算是感染,一时半会的也看不出来,别瞎耽误工夫了。

  她的化妆品在女生当中,算是简陋的。仗着身体素质好,平常脸色不错,朋友送给她的胭脂,从来没用过。今天从化妆盒里扒拉出来,往颧骨最高处扫了一番,立刻有红晕出现,人也变的容光焕发。看来女生还是要粉嫩一点才显得水灵。她对着镜子扮了个悲伤的鬼脸,走出宿舍。

  迎面碰上已经开完了例会的袁再春。

  袁再春注意地观察了一下罗纬芝的神情,说:“你看了于增风的遗物?”

  罗纬芝不安地回答:“是。”奇怪这老头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袁再春说:“有什么?”

  罗纬芝幸好提前作了准备,不然的话,她会憋不住一古脑儿地将实情和盘托出。秘密不但有重量,而且有体积,压的人消耗巨大能量。秘密猛于虎。但她记得昨天(也算是今天凌晨)自己的决定,于是说:“有重要发现。”

  袁再春非常重视,说:“哦,果不其然。请讲。”

  罗纬芝说:“最初的感染很可能来自冰川水的融化。要追查最先观看过冰雕的人。”

  袁再春说:“这个于增风写过专题报告,我们已经追踪调查过了,的确是这样,已经做了相应的处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罗纬芝故作淡然地说:“其它就是他原本记录的延续。并无新的东西。”

  袁再春半信半疑,沉吟道:“这似乎不大符合我对他的了解。于增风应该有惊人之举。”

  罗纬芝惊骇这老头子的先见之明。她不敢大意,按照设想好的应对策略,缓缓应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的确没有。”

  袁再春说:“弥留之际,他也许糊涂了,所为和平日似有所不同。不过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罗纬芝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以便自己不说出真话。于增风糊涂吗?他直到临死,都充满了令人震惊的卓然创造力。

  袁再春叮嘱:“关于冰川水的问题,不要扩散,国家会有专项处理。”

  罗纬芝点头。现在不可擅自发表对花冠病毒的报告,怕闹得大家人心惶惶。不然此言一出,也许人们从此不敢喝高山泉瓶装水。

  袁再春接着说:“采取自报公议的方式,你们可以到各个职能部门了解情况。这样才能为抗疫留下立体记录。”他又随口嘟囔了一句:“要是整个人类都灭绝了,记录再详细也没什么用。”

  罗纬芝说:“我去采访于增风的家人是否可行?”

  袁再春嘴角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这不可以。起码目前不可以。理由你知道的,在我们的记录中,于增风还活着。”

  罗纬芝想起死亡的两本账,这些天,习惯成自然,一时忘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呢?”罗纬芝不甘心地问。她现在对于增风的兴趣,不仅仅来自好奇,还源于对自己性命的忧虑。你只有更多地了解这个人,也许才能判断他所说的是否真实。

  袁再春回忆道:“20多年前,我在医学院当教授,于增风是我的学生。他学习很好,知识面广泛,身材高大,是校篮球队的中锋。你可以想见,医学院校里,女生占很大比例,像于增风这样一表人才的聪明男生,有多少人追求。后来,他和一个名叫萧霓雪的女生好了,年轻人热情似火,下面的事情你可以想象。这个女生怀孕了。女孩子要打胎,这在医学院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于增风坚决不同意。后来,萧霓雪就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丢弃了……”

  罗纬芝大惊,失声问:“天下还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袁再春说:“人年轻时容易犯常识性的错误。她借在外地实习的机会,生了孩子,又抛弃了孩子。萧霓雪人很瘦,怀孕后也不显山不显水的,在外地医院实习,人变丰满了。人家也不知道她原来的体形如何,居然瞒天过海,到了临产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要说这萧霓雪也够有本事的,一个人给自己接生,然后将孩子扔垃圾箱里,居然做的天衣无缝。于萧两人当时不在一个城市实习,等于增风约摸着临产的时间快到了,兴冲冲地跑到萧霓雪所在的城市,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于增凤问孩子呢?萧霓雪说,我是生下了孩子,可是孩子死了。于增风说,死在哪个医院?萧霓雪说自己生在宿舍里。于增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怒之下,把萧霓雪告上了法庭……”

  罗纬芝闻之颜色大变。天啊,于增风竟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他所说的一定是真的啦!

  “后来呢?”罗纬芝战战兢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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