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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简方宁说,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这个弯就绕不过来?医生下的医嘱、都是驱出体内毒物的,你没有吸毒,给你用了排毒的药,一则浪费,二也痛苦,我们只有虚晃一枪,我虽是院长,在院里说话算话,但我不能作你的专职医生,所以必须由护士长帮你。

  沈若鱼说,好。我接受护士长的单线联系。

  简方宁说,这最后一条,是最重要的。

  沈若鱼说,什么事?

  简方宁说,住院需交住院费。

  沈若鱼说,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没打算你慷国家之慨。说吧,多少钱?

  简方宁报出一个数。

  沈若鱼一听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大叫道,天呀!这么多!太黑了!这不是巧取豪夺吗,简直是发国难财!

  简方宁沉静地说,你小声一点好不好,要不人家以为我们有血海深仇。价

  驯钱也不是我一手遮天定的,医药局物价局都核准了。戒毒要用很多先进的药品,还要进行一系列的追踪检查,所有的钱都有出处,绝非漫天要价。

  沈若鱼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把我当成一个处理的病人?

  简方宁说,爱莫能助。住院手续是由专门的财会人员办理,院长鞭长莫及啊。

  沈若鱼愁眉苦脸地说,你的意思是一分钱也不能少的啊?

  简方宁说,正是。

  沈若鱼眼珠一转说,你刚才还说,我入院不过是走过场,高昂的药品其实都不用,并没有太大的损耗,就不能打个折?

  简方宁大嚼着生菜叶说,若鱼,别跟我讨价还价,我说了不算的。要不我们就拉倒,权当一次科学幻想。

  沈若鱼咬着银牙说,好,款子我自筹就是了,保证到时如数给你交上。还有什么吩咐的,也请一并交待。

  简方宁叮咛道,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我现在干的这一行,你得看些书。这是冷门,一般的医学书里涉及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请你抓紧去办,恐夜长梦多。

  沈若鱼说,听你这意思,你这个院长似乎宝座不稳,所以要我加快行动步伐?

  简方宁说,我是怕我自己改变主意,这真不是一个院长应该干的事。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帮你到底。你要是拖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我会变卦,出尔反尔。

  第十章

  漫长日子里反复推敲,商议细节。

  入院时你打算叫什么名字?简方宁很严肃地问。

  怎么,住院也像写作,需要个艺名?我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就用真名好了。沈若鱼满不在乎地说。

  简方宁莞尔一笑说,我佩服你的勇敢。

  沈若鱼不解,这与勇敢何干?

  简方宁说,我们那里虽不是公安局,留有你的案底,但病历记录可是终生保留的。你若始终只是现在这般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怕若干年后,你有心竞选个总统什么的,有好事的小报把你查了出来,说这个人若干年前还吸过毒,你岂不名誉扫地?

  沈若鱼说,原来是这样!这倒是不足虑的,其它不敢保证,总统是一定当不上。只是你这样一提醒,我想还是稳妥为好。别的不说,要是我妈哪天听人传了这事,她可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一查,病历上白纸黑字记得分明,铁证如山,我就洗不清了。咱们起个患名吧。

  简方宁说,什么患名?不懂。

  沈若鱼说,就是患者的名字啊。我原本想叫玻蝴的,怕和疾病的玻蝴弄混,特作此称呼。

  简方宁笑说,你为自家想得还很周到。只是你这患名不是想叫什么就能信口胡叫的,它早就规定在那儿了。

  沈若鱼说,什么意思?

  简方宁说,入院的时候,要有你的身份证。

  沈若鱼说,想不到你们那儿戒备森严。这该如何是好?

  简方宁说,我已替你筹划好了。我家中雇的阿姨,长相同你有些近似,年纪也相仿,你若不嫌她的名字乡气,可把她的身份证借来一用。

  沈若鱼有些紧张道,她叫什么名字?该不会叫个大妹子二妞之类的吧?

  简方宁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想不到你还这样在意。你的名字也不见得寓意深长。

  沈若鱼说,那你快告诉我。我对新名字充满了兴趣。

  简方宁说,叫范青稞。

  沈若鱼嘟嚷着,真够土得掉渣,范青稞范青稞范青稞……我得抓紧时间把它念叼熟了,建立起新的条件反射。范青稞范青稞范青稞——这人不是青海就是塞外来的。

  简方宁说,我们还得编出和她的籍贯经历相配套的病史,你务必背得液瓜烂熟。

  沈若鱼说,那是自然,我会演习多遍,直到维妙维肖。不过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简方宁说,什么事?范青稞。

  沈若鱼说,我这个假范青稞,会不会给那个真范青稞带来麻烦?

  简方宁说,这个不必担心。我把这事的缘由同阿姨说了,她说乡下人,不在乎,除了上小学时老师叫过这个名字,别人都只叫她校蝴……

  沈若鱼,这个将要叫范青稞的女人,终于安下心来。面面俱到,好像在部署一个战役。

  终于万事俱备。

  但范青稞,也就是沈若鱼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这种不安像什么呢?难以形容。像晋升或是考试?再不就是家人得了癌症——这大概是一个普通人在和平的年代里,有可能经历的最险恶的处境了。

  都不像。

  那种时刻,在所有的努力,包括光明的和不光明的手段都付诸实施以后,就有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但沈若鱼对自己今天的遭遇,充满了跃跃欲试的亢奋。

  也许像某种义举,为了公众的利益而深入虎穴?沈若鱼自认为还没那样高尚。

  精神的领域很复杂,物质的领域却简单。钱的问题,几乎使她们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开始她极力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根本没办法。要是从这个问题入手,就是死路一条。她偷懒,从最简单最容易的事开始,把最硬的骨头留在最后。

  好像是爱因斯坦说过,他看不起那些从木板最薄的地方钻眼的人,但沈若鱼悲哀地认为自己必须从最薄的地方开始,否则她就永远劈不开那块木板。

  钱不是一个小数字。她万分悔恨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像那些有心计的女人,瞒着丈夫储存下一笔私房钱,滴水成河粒米成箩啊。

  要不然,她像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一样,早早攒些首饰留在身边也好。到了现在的关键时刻,用一个小小的手绢包了,拐到当铺,哗啦啦倾倒在高高的柜台上,立马也就换出可观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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