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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台上,先生宽宏大量地提示。

  在窗台上,有一只空的药瓶。药瓶里装了一半的清水,水里插着一束……不,不是一束,那太奢侈了,方宁舍不得的。她不愿把自己的死,搞得那样豪华……沈若鱼自言自语着,目射精光,好像在把一幅破碎的图片拼起来,殚精竭虑。

  片刻之后,她坚定地说,在简方宁的办公室的窗台上,有一只空药瓶。瓶里有半瓶清水,里面插着一支盛开的红玫瑰……

  天啊!若鱼,你不要说下去了。如果你不是我的老婆,我简直要到公安局报案,说你涉嫌谋杀了简方宁。你人不在这里,怎么会对现场知道得这样一清二楚?莫非有特异功能?

  先生真的向后退了一步,远距离打量。

  沈若鱼笑了,说,不是你提议玩个游戏的吗?

  先生说,我现在提议,永远不谈这个话题。

  沈若鱼说,那不可能。我还要问你,以简方宁做事的严谨和一贯风格来看,她应该有一份很精彩的遗书啊。

  没有遗书,更谈不到精彩云云。只有一个小纸条,写着:这件事与他人无关。底下是签名,还有时间,精确到小时和分,医嘱一样规矩。是深夜写的,然后就吞了大量的安眠药。还有一点异常的是,墙上原来有一幅油画,现在不知去向。怎么样,这你不知道吧?先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沈若鱼说,真对不起,就连这幅油画,我也知道。

  先生答,潘岗说,人家这几天一直在询问他,以为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别扭。简方宁年富力强,人又漂亮精干。事业有为,正在向学术上的顶峰攀登,为什么自戕?实在是谜。你既然这么了解情况,还是找有关部门谈一谈。也算对朋友和她的家人,尽了最后的心意。沈若鱼说,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简方宁愿不愿意

  先生说,简方宁已经不在了,你如何征求她的意见

  沈若鱼说,我有通灵之术。

  第二章

  沈若鱼走进景天星教授的办公室。

  我是沈若鱼,简方宁的朋友。她说。您可能不了解我,但我很熟悉您,包括您爱吸中华牌罐装香烟。

  景天星虽已退休,但终生的学者生涯,仍在沿着惯性运行。她几乎没有老迈之人难以排解的寂寞孤独感。年轻时,她就立志把一生献给科学,认定冰冷的学术世界是自己的终身伴侣。刚开始很多人为她的婚姻之事操心,以为曼妙女子矢志不嫁,如果不是生理有残疾肯定就是待价而沽,等待一位白马王子。

  景天星用实际行动粉碎了人们的判断,她留苏留美,在对第一世界的周游中,更坚定了孤独一生的决心。

  没功夫。婚姻是少慢差费的事。谈一次恋爱花的光阴,够我完成十篇论文的了。

  在这种逻辑面前,人们只有知难而退。

  老处女的身份使得她有格外的幸运。社会上,人们对不同于自己生活习惯的人,报以非议,某些时刻又会因了世俗的相互争斗,给他们机会,特别是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家庭,人们会出于古怪的怜悯,在事业和仕途上不屑与她们计较。

  景天星从厚重的书丛里,矜持而傲慢地打量着沈若鱼,说,你是简方宁的朋友。很好,我希望有人能记得她。我很忙,看在你是简方宁朋友的份上,我会见了您。这就足够了。

  沈若鱼说,教授,要是我理解得不错,就是说您下逐客令了?可是我们实际上什么还没有谈呢。

  景天星说,你愿意,可以这么看。

  沈若鱼说,我相信只要一句话,您就会求我留在这里同您长谈。

  景天星说,太自信了吧?但你可以试试。

  沈若鱼一字一顿地说——对于她的死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教授雪白的短发垂了下来,横着遮住了她的眉眼,一时看不清面目表情。

  我今天来找您,因为我知道,您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您,她不会从事这种非常的事业。如果她不从事这种事业,今天就会健康地活在阳光下。您是她死亡中非常重要的先决条件。我对您和简方宁所从事的工作的了解,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比如0号戒毒方案和蓝斑。

  嗅?那是很尖端很秘密的!景天星大惊。你怎么知道的?她犀利地追问。

  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相识的,我就告诉您后面的一切。

  景天星完全可以拒绝,她这一生,拒绝的事物太多了。作为一个独身女人,作为学术界某一领域的泰斗,她已把拒绝别人当做维护自身权威与神秘的法宝。但是在最心爱的助手的死亡面前,她丧失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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