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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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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到石码头送玉米的还有三女儿玉秀。玉米走上小快艇之前特地在人群里张罗了两眼,没有找到玉秀。玉米心里头有数,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玉秀不会来了。要是细说起来,玉米最放心不下的就数老三玉秀了。玉米和玉秀一直不对,用母亲施桂芳的话说,是“前世的冤家”。玉米不喜欢玉秀,玉秀不喜欢玉米,姊妹两个一直绷着力气,暗地里较足了劲。因为长时间的敌视,七姐妹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大阵营,一方是玉米,领导着玉穗、玉英、玉叶、玉苗、玉秧;另一方则势单力薄,只有玉秀这么一个光杆司令。玉米是老大,长女为母,自然要当家做主。她说什么,姊妹们只能听什么。玉秀偏不。玉秀不买玉米的账。玉秀胆敢这样有她的本钱。玉秀漂亮。玉秀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只漂亮的鼻子,两片漂亮的嘴唇,一嘴漂亮的牙。作为一个姑娘家,玉秀什么都不缺,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娇气得很,傲气得很。玉秀不只是漂亮,还一天到晚在漂亮上头动心思,满脑子花花朵朵的。就说头发吧,玉秀也是两条辫子,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玉秀有玉秀的别别窍,动不动就要在鬓角那儿分出来一缕,缠在指头上,手一放,那一缕头发已经像瓜藤了,一圈一圈地缭绕在耳边。虽说只是小小的一俏,却特别地招眼,特别地出格,骚得很,有了电影上军统女特务的意思了。 玉秀成天做张做势的,乔模乔样的,态度上便有了几分的浮浪。总的来说,王家庄的人们对王支书的几个女儿有一个基本的看法,玉米懂事,是老大的样子,玉穗憨,玉英乖,玉叶犟,玉苗嘎,玉秧甜,而玉秀呢,毫无疑问是一个狐狸精。狐狸精自然是和其他的姊妹弄不到一起去的。玉秀敢和所有的姊妹作对,当然不只是漂亮,还有一个最要紧的本钱,玉秀有靠山。父亲王连方就是她的靠山。王连方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然而,却喜欢玉秀。关键是玉秀招人喜欢,所以做支书的老子总是偏着她。有这样一个老子护着,就算玉秀是军统的女特务,你也不能把她拉出去毙了。 人们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说的是做父母的不偏不倚。这句话其实是一句瞎话,你要是不信你伸出自己的手看看,手心是肉,手背却不是。手背只是骨头,或者说,是皮包骨头。玉秀才是王连方手掌心里的肉。仗着自己的模样,又会作态,越发有恃无恐了。欺负了小的,还要再欺负大的,欺负完了则要歪到父亲的胸前,把自己弄得很委屈的样子,很孤立的样子,娇滴滴的,很可怜了,同时也就很可爱了。玉秀恶人先告状,每次都有理,姊妹们最咽不下去的其实正是这个地方。这一来姊妹几个反而齐心了,更加紧密地团结在玉米这个核心的周围,一心对付这个骚狐狸。 不过玉米到底是做老大的,并不莽撞,在对待玉秀的问题上还是多了一分策略。需要一致对外了,玉米当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玉秀是笼络的、争取的;外面的事情一旦摆平了,关起门来了,那还是要一分为二,该打击的则坚决打击。不管是拉拢还是打击,一正一反其实都树立了玉米“家长”的身份,这也正是玉米所盼望的。所以,说起来是两大阵营,骨子里却不是,只是玉米和玉秀的双双作对。在这一点上玉秀其实是瞧不起玉米的,玉米最擅长的也只是发动群众罢了,要是单挑,玉米不一定是对手。玉米有一群狗腿子,玉秀当然是寡不敌众了。好在玉秀在这个方面并没有花太多的心思,一心一意要做她的狐狸精,不仅如此,玉秀还想当美女蛇呢。美女蛇多迷人哪,你想一想看,脖子一歪一歪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走到哪里腰肢就不声不响地扭到哪里。 美女蛇的腰肢只是扭到了1971年的春天。春天的那个寒夜一过,玉秀自己都知道,她这条美女蛇其实什么都不是了。 2-3.春天那个寒夜 事发的当天村子里欢天喜地的,公社里的电影放映船又靠泊在王家庄的石码头了。这是王连方双开除之后村里的第一场电影,村子里荡漾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喜庆。有电影看,玉秀蛮开心的。王连方被双开除了,在这个问题上玉秀和玉米反倒不一样。玉米看起来也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那是做出来的,放在脸上,给人家看的。真正不往心里去的反而是玉秀。玉秀漂亮,一个人的漂亮那可是谁也开除不了的。所以,电影开映之后,玉秀去看了,玉米却没有。当然,玉秀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该收敛的地方还是收敛一些了,这一次看电影玉秀就没有去抢中间的座位。以往村子里放电影,最好的座位都是玉秀她们家的。谁也不好意思和她们家抢。如果打狗都不看主人,那就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了。 玉秀带着玉叶,没有钻到人群里去,而是站在了外围,人群的最后一排。玉叶个子小,看不见,王财广的媳妇倒不是势利眼,还是蛮客气的,招手叫她们过去,客客气气地让出了座位,把玉叶拉上了板凳。财广家的几年之前做过王连方的姘头,事发之后财广家的还喝了一回农药,跳了一回河,披头散发的,影响很不好。好在这件事也过去好几年了。玉秀站在财广家的身边,一心一意看电影了。天有些冷,夜里的风直往脖子里灌。玉秀操着手,脖子都宿到衣领子里面去了。电影过半的时候玉秀本想去解一回小便,但是风太大了,银幕都弓起来了,电影里的人物统统弯起了背脊,一个个都像罗锅子。玉秀想了想,还是憋住了,回家再说吧。“风寒脖子短,天冷小便长”,这句话真是不假呢。 美国的轰炸机飞过来了,它们在鸭绿江的上空投放炸弹,炸弹带着哨声,听上去像哄孩子们小便。鸭绿江的江水被炸成了一根一根的水柱子。总攻就要开始了,电影越来越好看了。玉秀突然被人在身后用手蒙住了眼睛。这是乡下人最常见的玩笑了。电影这样好看,要是换了以往,玉秀早把他的祖宗八代骂出来了。这一次玉秀反而没有。玉秀笑着说:“死人,鬼爪子冷不冷。”但是玉秀很快发现那双手过于用力,不像是玩笑了。玉秀有点不高兴,刚想大声说话,嘴巴却让稻草堵上了。玉秀被拽了出去,一下子伸过来许多手,那些手把玉秀架了起来,双脚都腾空了。脚步声很急,很乱。 玉秀开始挣扎。玉秀的挣扎是全力以赴的,却又是默无声息的。电影里的枪炮声越来越远了,玉秀被摁在了稻草垛上,眼睛也裹紧了,裤子被扒了开来。玉秀的下身一下子袒露在夜风中,突然一个激灵。玉秀再也没有料到自己在扒光了之后居然会撒尿。稻草垛的四周寂静下来,只有混乱而又粗重的喘息。玉秀能听得见。玉秀的脑袋已经空了,可还是知道爱脸,想憋,没憋住。玉秀甚至都听见自己撒尿的哨声了。玉秀尿完了,四周突然又混乱了,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厉声说:“不要乱,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的!”玉秀听出来了,有点像财广家的,只是不能确定。虽说还是个姑娘家,玉秀已经透彻地觉察到下身的危险性了,紧紧夹住了双腿。四只大手却把玉秀的大腿分开了,摁在那儿。一根硬棒棒的东西顶在了玉秀的大腿上,一古脑儿塞进了玉秀。 烂稻草一样的玉秀最后是被玉米搀回家的。同时被玉米搀回家的还有玉叶。玉叶到底还小,哭了几声,说了几声疼,擦洗干净了也就睡了。玉秀却不同,十七岁的人了,懂了。玉秀被玉米搂在怀里,一夜都没有合眼。玉秀不停地流泪。到了下半夜玉秀的眼睛全都哭肿了,几乎睁不开。玉米一直陪着玉秀,替玉秀擦泪,陪玉秀流泪,十几年从没有这样亲过,都相依为命了。第二天玉秀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一个又一个的恶梦。玉米拿着碗,端过来又撤下去,撤下去又端上来。玉秀一口都没有沾边。第四天的上午玉秀终于把她的嘴唇张开了,嘴唇上起了一圈白色的痂。玉米一手碗,一手勺,一口一口的,慢慢地喂。吃完了一小碗糯米粥,玉秀望着她的大姐,突然伸出双臂,一把箍住了玉米的腰,不动。玉秀的双臂是那样的无力,反而箍得特别地死,像尸体的拳头,掰都掰不开。玉米没有掰,而是用指头一点一点捋玉秀的头发,捋完了,又梳好了,开始替玉秀编她的两条长辫子了。玉米命令玉秧端过一盆洗脸水,给玉秀洗了,拉起玉秀的手,说:“起来,跟我出去。”声音不算大,但是,充满着做姐姐的威严。玉秀散光的双眼笼罩着她的大姐,只是摇头。玉米说:“就这么躲着,你要躲到哪一天?我们家的人怕过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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