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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栈桥边黄昏外

  太阳偏西了,照耀出秋白苇叶的青黄色光芒。天空极干净,没有一丝云彩,蓝得优美、纯粹,蓝得晴晴朗朗又湿湿润润。天空下面的湖面碧波万倾,阳光在水面反弹出活泼的波光。

  阿娇和水生蹲在栈桥边洗衣裳,他们的举手投足里夹杂了劳作与娘戏的双重性质。

  阿娇搓着自己的一件小马夹,问水生说:“水生哥,大上海什么东西最好玩?”

  水生说:“铁公鸡最好玩,在一个大楼顶上,到几点钟,它就叫儿下。”

  阿娇的眼睛亮起来,问:“还有呢?还有什么?”

  水生说:“还有电灯,用手一拽,玻璃就亮了,里头全是电,亮堂堂的;还有电话,多远的地方有人说话,在家里很一声,什么都听得见。”

  阿娇说:“水生哥,电是什么样子?”

  水生十分困难地想了想,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它没出来跑过。”

  阿娇说:“水生哥,你下次再来,带点电给我看看,我拿鱼跟你换。”

  水生很有把握地说:“带不来,那东西肯定带不来。”

  阿娇不动了,对了远处的水面失神,说:“上海多好。”

  水生没有接她的话,好半天才说:“上海白天好,夜里不好。……”

  小金宝穿着翠花嫂给她的那身衣裳从栈桥上走了过来,她像穿上了巴黎时装,步履里充满了女性对有关陌生服装的新鲜感与满足感。她一路走到码头,笑盈盈地望着水生和阿娇。

  阿娇抬头看见了,乐得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阿娇说:“姨娘,你怎么穿我阿妈的衣裳?”

  水生也冲着小金宝笑。

  小金宝说:“好不好看?”

  阿娇说:“好看。”

  小金宝问:“像不像你阿妈?”

  阿娇说:“像。”

  小金宝走得靠近了些,大大咧咧地说:“阿娇,往后就叫我阿妈,见了你阿妈叫姨娘。”

  阿娇只是笑。又说;“姨娘,你教我唱歌吧。水生哥说,你的歌唱得可好了。”

  小金宝瞄一眼水生。

  水生低下头。

  小金宝坐下来,说:“水生骗你呢,我那是瞎闹,唱得不好。”

  阿娇说:“姨娘你就教教我嘛!”

  小金宝说:“唱歌呢,要唱那些心里想唱的歌,要唱那些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歌。”

  阿娇问:“什么是心里想唱的歌?”

  小金宝不说话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格。

  水生看了一眼小金宝。

  小金宝问:“阿娇你喜不喜欢唱歌?”

  阿娇说:“喜欢……”

  小金宝说:“那你就唱给姨娘听,唱得清爽、干净,姨娘就教你……”

  阿娇有些征妮,看了水生一眼,开口唱: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又会哭,又会笑,

  两只黄狗会抬轿。

  小金宝乐了,说:“阿娇,姨娘也会唱这歌,小时候我外婆教我的。”说着,就跟着阿娇一起唱起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上喜鹊喳喳叫。

  红裤子,花棉袄,

  外婆送我上花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水生笑着,他看见小金宝此刻的样子,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种。

  小金宝打着拍子,脸上笑得又灿烂又晴朗。

  太阳板栗和,在秋天的植物上打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芦苇顺了风的节奏飘动起来,水面的波光像闪烁的金子。

  可怕的事情说来就来,小金宝笑着随便看了码头边的水面一眼,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退就僵在了那儿。

  两条火腿在芦苇丛中顺水流缓缓地飘了过来,是死人的两条腿。

  小金宝脸色变了,她回头看去。

  阿娇和水生已经走到另一边去了,他们高兴地继续有笑有说。

  小金宝俯下身惊恐地仔细看。

  尸体飘过来,卧在水上,手脚全散了架,飘飘浮浮。尸体的上身穿了那件小金宝昨天晚上才看见的土布兰条子上衣。

  小金宝猛然张开嘴,脸上就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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