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来 > 空山③ | 上页 下页 | |
二十五 | |
|
|
本佳拍拍椅子,叫他坐下,脸色变得严肃了,说:“你真以为你们机村就是铁板一块,干了什么事情外面什么都不会知道?说老实话,现在这些事情,没他妈一件合理合法,只不过大家都这么干,法不责众……总而言之,你要名符其实,做个真正的钢牙。” 这一切,都给拉加泽里加入了某种秘密社会的特别感觉。从检查站出来,他穿过镇子,经过修车店门口,他居然没有停留,第一次没有自己就是这小店主人的感觉。从这个小店门口走过的人,在十几天时间里,就变成一个腰问缠着十几万元的木头老板了。他径直从店门口走过去,在饭馆里要了菜,要了酒,又叫服务员去水文站叫降雨人来。 跟降雨人聊天,是很轻松的事情。 喝了半瓶白酒,他问降雨人:“你喜欢这个镇子吗?你喜欢我们这地方吗?” 降雨人说:“老实话还是漂亮话?” “老实话。” “我喜欢这里的山,水,河,这么漂亮的杜鹃花,都喜欢。但我不喜欢这个镇子。” “当然没有省城热闹了。” “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这个镇子有种……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好像这个镇子总有些什么事情是藏着掖着的,这些藏着掖着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心照不宣,连这些端盘子上酒的服务员都略知一二,但我们这样的人永远被隔着,永远都不会知道。” “难怪你是跟驱雹巫师差不多的降雨人,一下子就把这味道闻出来了。”拉加泽里在这个镇上两年多,对这种气氛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还是你说得好,闻出这种味道,对,这个镇子就是这样的味道。”降雨人俯身过来,“这个破镇子上到底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酒喝得人头大起来,身子与意绪都有些漂浮,但他很满意地听见自己口齿十分清楚地说:“我是钢牙。” 这时,老王慢慢踱进了酒店,带着他故作阴沉的警察表情,说:“喝酒呢?” “你也来上一杯。” 老王有些喘不上气来,说:“这花香弄得我更喘不上气来,不敢喝了。”老王眼里跟脸上的警察表情消失了,又是那个时时被哮喘与肺气肿折磨的老头子了。 即便如此,拉加泽里内心并不可怜他,而是带点挑衅意味地说:“他闻出了这镇子的味道。” 老王的眼光又变得警惕了,“什么味道?” 降雨人不想说,但老王又逼问了一句,降雨人这才‘开口,“老是搞秘密勾当的味道。” 老王问拉加泽里:“小子,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老王坐下,端起降雨人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一字一顿地说:“朋友,有些从上面下来的人总爱说三道四,也许十天半月就会离开,也许呆上一年两年,这个我不管,我只想劝你不知道的事情不要胡说八道。” 14 李老板在镇上消失已经十多天了。 他是这个镇子资格最老的居民,有检查站那一天,就有了他的茶馆。之后才是旅店饭馆加油站。 他一走十多天没有一点消息,于是.谣言四起。大家没事可干,就议论他的事情。他留在店里的话是去一趟城里。大家就猜他去的是县城、州府还是省城——不过没有人猜他是去了首都北京。大家的种种猜测还跟他神秘的经历有关。据说这个人读了很多书,因此把自己读成了右派,劳改了二十多年。有人说,他出生在大城市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家。有人说,他在城里有漂亮老婆。坐牢前有一个,坐牢后,又有一个。也有人说,他就是孤身一人。劳改那么多年,几番死去活来,男人的武功全废。就这么有一天是一天地活着,挣钱,挣很多钱,都不知花在什么地方。木头老板们在他茶馆里赌钱,再大的赌注,他都抱着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的大杯子,一脸落寞地坐在窗前。喝酒,也是很少一点。有时,镇上各色人等唱卡拉0K,旅馆里的女服务员涂了口红,换了衣服过来陪酒调笑,他也安然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偶尔唱上一曲,还是用外国语演唱。唱《红河谷》用英语,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用俄语。但从不喜形于色,从不让那些嘴唇猩红的小姐坐在自己的腿上,更不去抚摸她们饱满的屁股与乳房。 李老板不在,激起的只是别人的丰富想象。对拉加泽里而言,李老板是他的财神。他不能像神灵一样刚刚显现真容就从眼前幻化掉了。 拉加泽里坐在店里,却心神不宁。每有车在镇上停下,他都以为是李老板回来了。可从车上下来的都不是他盼望的熟悉身影。晚上他都睡在床』:了,竖起的耳朵又听到了有汽车停下。他披衣起来,站在门口,那辆停下的汽车重新发动,从他面前轰轰驶过。强烈的光柱照亮了镇子,随即,又沉人了比被照亮前更深的黑暗。 只有检查站上,一扇扇窗户上都相继亮起了灯光。 没人想到,被撞伤的检查站长罗尔依同来了!他是搭昨天半夜那辆卡车回来的。天亮不久,他已经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下架着拐杖在镇上走了两三个来回。大家都很吃惊。刚受伤时,都说他可能活不过来了。后来,又说他变成了植物人。一周以前,有人去医院看他回来,还说他依然昏睡在床上。 但这个早上,他突然精精神神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大家都热情地向他招呼,他也热情地向人问候。 |
|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