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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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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好教诸位得知,这夔王杀鄂王一案,各位不觉得匪夷所思,诡异非常吗?这其中隐藏的奥秘,待在下与各位细细道来——” 后面更加耸人听闻的揣测,神神怪怪,又引得众人一片哗然。黄梓瑕神思恍惚地继续牵马慢慢前行,心下只想,王家的行动确实够快,前日刚刚说过要扭转舆论,此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抬头看见修政坊已在眼前,便将自己的马系在旁边柳树上,又对旁边看马人嘱咐了要添些草料,然后往宗正寺亭子而去。 到门口之后,她静静站在巷子外侧的角落,一株槐树正挡住她的身影。 日头越升越高,她站在树后,只觉得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冷。 她的心头,一直盘旋着那个同心结,那把匕首,还有那个碎掉的白玉镯。 若有人此时看见她,必会发现她双唇颤抖,满脸恐惧。 就算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可她依然还是觉得恐惧。恐惧于这覆灭的人性,恐惧于未知的局面,恐惧于自己将无法亲手揭开这一切真相,还李舒白一个清白。 她竭力控制自己,咬着下唇站在那里,静静等待。 直到将近辰时,有整齐列队的御林军来到,领队的人正是王蕴。 “圣上手谕,宣夔王入宫觐见。” 守卫不敢怠慢,验看了手谕之后,赶紧放王蕴进内请夔王出来。黄梓瑕一动不动地站在槐树之后,以蟠曲的树干挡住自己,只露出半个面容,静静等待着。 片刻,李舒白便即与王蕴一起出来了。他神情略为萧肃,一身石青色锦袍更显沉郁,此时忽然受皇帝召见,面容上依然无喜无忧,飞身上马时也不见得任何异样。 她看见他的侧面,那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曲线,完美得犹如远山曲水。她不敢眨眼,只怔怔地盯着他,近乎出神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几乎要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记住,将他发丝的每一丝颤动都牢牢印在心上。 她一声不吭,默然咬着下唇,目送他催马向前。 只是,在无声无息之中,他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黄梓瑕所在的地方。 他的目光如此锐利,似乎能穿透树干,将她的身躯拉到自己的面前。 黄梓瑕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了一下,藏在大槐树之后。幸而他只略略停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催马前行。 直到他去得远了,黄梓瑕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背靠在槐树之上。她背对着远去的李舒白和身后众人,想着那些可能将要永生永世都腐烂在自己心底的真相,怔怔地,伫立了许久,终于只是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欣慰而苦涩。 “王公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变动就在今日,”她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然而……”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亏欠王家便越多了。 她在风雪之中离开李舒白的身边,原以为,可以利用王蕴打探到王家与此事的关联,进而追查幕后的情况。可谁知一步步走来,她没料到自己会蒙王家如此多的恩惠,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今的局势,到了她放弃自己最后的退路之时。 是王蕴、更是王家一力助她,使得她步步深入看到此案的真相,夔王出了宗正寺,案子有了转机,而她,又如何能背弃自己曾许下的承诺,背弃王家? 她知道,只要凭借这一线机会,李舒白就能逃离所有网笼,从此天南地北,任他驰骋,再也不会受困危局。 相忘于江湖,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而她如今,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在知道他平安之后,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见。 因为,就算他们见了最后一面,她也不知道如何说再见,如何说再也不见。 笼罩在长安城之上的缭绕烟雾忽然被风卷过,仿佛只有这一缕佛光,穿越天地,打开人界,只为笼罩在他的身上。 佛骨进京之日,徐逢翰于四更天便领百名宫女、百名宦官出城十里之外遥拜。等到卯时,天色渐亮,便看见远处香烟缭绕,迎佛骨的佛乐声与诵经声远远传来,正是昨夜在最近一座浮屠中休整的迎送佛骨队伍起身了。 皇帝为迎佛骨,组织了大队仪仗,剪彩绸为幡与伞,佛具上均饰以金玉珠翠玛瑙,计用宝珠不下百斛。仪仗队从京都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间,车马昼夜不绝。附近村落所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跟着仪仗,手持着香花香烛夹道奉迎,一听到佛号声,顿时个个拜伏于地,更有人激动得痛哭号啕,捶足顿胸。 禁军引导,宫人乐舞,民间乐班轰轰烈烈,排了数十里长的队伍。在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佛骨迎入城内,京中所有人聚集于大街之上。连朝廷都停了衙门事务,大臣们狂奔而出,满道皆人。长安城宽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只见乌压压一片,跪倒在路边顶礼膜拜。 后面看不见的人无法爬上去,只能攀着柱子檐角争睹。长安的香烛早在多日前已被争抢一空,人人手中香烛点燃,长安城香烟缭绕,灯烛遍地,户户香案,人人膜拜。 在这喧闹混乱之中,还时有激动的人刺血洒地,焚顶烧指。更有人断臂供养,赢得身边信徒敬仰,抬到后方跟随在佛骨之后,多受佛光普照。满城癫狂之中,佛骨终于到了大明宫安福门。 在安福门外接佛骨的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居然会是夔王李舒白。 “这……这不是恶鬼附身、最是惧怕佛光的夔王吗?” “他也敢接佛骨?他也配接佛骨?” “陛下为何被蒙蔽眼目,让这样的人前来奉迎?” 然而这样的疑问冒出来不久,很快便被另一种街头流传的新说法压倒:“前几日你们没听说吗?夔王谋害鄂王一事另有内情!” “还能有什么内情?鄂王死在夔王手下千真万确,还能有假?” “听说,鄂王才是被恶鬼缠身,意图谋害圣上!夔王为保社稷,与他争执不下,鄂王才临死都要反咬一口!” “依你说来,难道还能是鄂王自杀污蔑夔王不成?” “别的不说,夔王多年来为社稷为江山,平了多少乱,出生入死多少次?听说这回回鹘进犯,西北岌岌可危,夔王又要临危受命,奔赴北疆了!” “这……这可不妥!夔王被恶鬼附身,万一有异心呢?” “有没有被恶鬼附身,端看他能不能平安接下这佛骨,不就知道了?” 鼓乐依旧震天,遍地黄沙之上铺设的绒毯已到尽头。宫中的红缎铺到宫门口,接佛骨的徐逢翰与主使李建一起将佛骨引到红缎之上。在那里,夔王李舒白正伫立于宫门正中。 他一身紫衣,略有消瘦的面容在初春的长天之下莹然生辉。他站在玉阶之下、红缎之上,身形挺拔颀长,皎若玉树临风而立。这样的风姿,令谁看见了,也只能硬生生打消掉恶鬼附身这样的念头。 在万人注目之下,李舒白向前走了三步,取过身边人递上的线香,敬拜盛放佛骨的巨大舍利塔。然后接过净水,以柳枝蘸水洒地,迎接佛骨入宫。 就在他洒水完毕之时,笼罩在长安城之上的缭绕烟雾忽然被风卷过,天空薄云乍开,日光自空中洒下,不偏不倚正照在他的身上,金光灿烂,灼然生辉。整个世间仿佛只有这一缕佛光,穿越了天地,打开了人间界,只为笼罩在他的身上一瞬间。 满城的人都呆立在长空之下,就连乐队与舞队也忘记了奏乐歌舞,看着他九下柳枝拂过,天空云朵闭拢,仿佛刚刚那片刻的日光笼罩只是幻觉般,不复存在。 “是……是佛光,神迹啊!”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颤巍巍喊出这一声,然后就如潮水般,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个个喃喃念着“佛光神迹”,向着佛骨与佛骨前的夔王敬拜,就连刚刚还在争论夔王是否恶鬼附身的人,都仿佛彻底忘记了,只知道涕泪横流,投入地为这场神迹添油加火。 “我就说,夔王能走到今日,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站在宫门内的王宗实,远远望着外面这一场热闹,口唇微动,以只有身后王蕴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劳民伤财的一场好戏,居然得益的会是夔王。” 王蕴点头,说:“这些天来,我们在外面散播的舆论,远不如今日这一刹那的阳光来得有用。” “这才是世事好玩好笑之处,不是吗?”王宗实唇角一抹冷淡的弧度,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站在殿前的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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