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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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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瑕手中提着那只小小的薯药,慢慢站了起来。 长风远来,自他的耳边而过,又自她的耳畔擦过,奔向遥不可知的另一方。 她忽然想起来,这几日的颠沛流离之中,她居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他。仿佛他在自己的人生之中,已经像刚刚擦过耳畔的那缕风一般,永远遗落在彼方,再也没有可能回到她身边。 她自己也诧异,为什么在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并未觉得他是自己的倚靠。 或许,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他将她亲手写下的情书作为罪证上呈节度使范应锡,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成为了过往。 事到如今,让她害怕的,只是李舒白的伤势。那一夜,她抱着李舒白和他一起熬过无望的沉沉黑夜,如果他真的没能醒来,或许她会彻底崩溃,就此迷失在山林之中,再也无法走出来了吧。 她望着向她慢慢行来的禹宣,看着他的面容在日光下渐渐清晰起来,神仙中人的容颜,乌衣子弟的风度,只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不仅仅只是禹宣。 他是自己那已经永远消失的少女时代,那些梦幻旖旎璀璨华美的往昔。她每每因他而恍惚,眼中看到的,或许并不是这个她曾深深眷恋过的人,而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旧时光——那个永远活在十六岁的年华里,恣意欢笑,人人称羡的黄梓瑕。 而他,是自己最美好时光的见证者、参与者,甚至,也是创造者之一。 所以她朝着他,微微笑了出来,就像对着过往的自己绽开笑容一样,她想说,十六岁黄梓瑕的梦想,别来无恙? 可,梦想再美,终究也需要走出来。 禹宣一瞬间反倒呆住了,他一路寻来,曾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却万想不到,她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会露出这样的微笑。 黄梓瑕穿着下摆已经撕掉了一大块的宦官服,全身灰土,蓬头垢面,手中提着刚从地里拔起来的小薯药。但她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对她来说,面前这个人,其实已经不重要。所以她才随随意意地收拾着地上的葫芦和薯药,随随意意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这样自如的神态,禹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沉默了片刻,到旁边帮她摘了两个大葫芦。 “不要大的,老了煮不烂。”黄梓瑕说。 他愣了一下,又摘了两个嫩绿的小葫芦递给她,才望着她说:“听说夔王出事,身边所有宦官侍卫都失散了。我想起这附近是我们曾迷路来过的,你或许能机缘巧合找到这边来,所以就过来看看。” 她接过葫芦兜在怀中,说:“多谢你关心,我还好。”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会回来洗清罪名的,所以,还望你尽早回到成都府。到时候,我要亲眼看着你翻案。” “我会的。”她说着,看了看他被露水沾湿的衣服下摆,说:“多谢你半夜寻过来。” “西川节度使已经下令封山搜寻,我只能趁半夜进来。”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虽然狼狈了点。” 黄梓瑕抱着葫芦和薯药往小庙走,回头朝他弯了一下嘴角:“是呀,我说过会回来洗雪冤仇的,可不能早早死了。” 他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和面容上漫不经心的神情,脚步缓了一缓,觉得心口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那种在他面前不自觉的恍惚与迷离,消失了。 一直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的身影,不见了。 他眼神微微一黯,但随即便快步赶上她,和她一起走进了庙内。 李舒白今天已经能走动了,提了一只还在挣扎的雉鸡正在看着,看见黄梓瑕进来了,便问:“你知道怎么杀鸡吗?” “无所不能的夔王,还不知道怎么杀鸡吗?”她问。 “懒得动。”他说着,把鸡丢给她,一眼看见了她身后的禹宣,顿了一顿,才说,“而且反正有你呢。” “嗯,对啊。”她随口应着,抓着鸡翅膀往后面去了。 李舒白在廊下阴凉处坐下,禹宣站在庭中蒲苇下向他行礼:“见过夔王爷。” 李舒白抬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正在沉默,后面忽然传来雉鸡凄厉的叫声,然后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飞扑出来,带着淋漓的血到处乱扑。 禹宣眼疾手快,追上去将它牢牢按住。后面黄梓瑕拿着鱼肠剑跑出来,有些狼狈:“第一次杀,没经验……” 李舒白靠在廊壁上,说道:“刚刚看你的样子,好像成竹在胸。” “只是在厨娘那里观摩过两次……”她说着,吐吐舌头,又抓过禹宣手中的鸡。那只生命力强悍的雉鸡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扭过鸡头又加上一刀,蹲在廊下把血放干净了。 李舒白看着这前殿后殿的血迹,忽然说:“要是子秦现在过来看见的话,说不定能从中推出一寺僧人全灭血案。” 黄梓瑕想象着周子秦满寺寻找血迹的模样,不由莞尔,提着鸡回转身:“我去烧水拔毛。” 禹宣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着她往后面走:“我帮你。” 黄梓瑕也没拒绝,让他帮自己看着灶火,自己烧饭。 火光明灭,照着禹宣的面容,滟滟的红色、橘黄色与金色在他的脸上缓缓流转,光彩夺目。 黄梓瑕在料理饭菜的间隙一抬头,看见他被火光映照得光彩绚烂的面容,不由得心口又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她最好的年华,曾与这样的人共度,也不算浪费了,可惜…… 而他抬头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刹那间相接。他顿了一下,才低声问:“你准备从何处下手?” 黄梓瑕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如何重启调查家族血案,她毫不犹豫道:“郡守府所有人。” “你怀疑是内贼?” “内人作案总比外人方便,总是要先查一查的。”她说着,又抬眼看着他,缓缓说,“到时候,肯定要将所有人都重新筛一遍,你也是其中之一。” 他点点头,望着炉膛中的火光,静静地问:“你自己呢?” 黄梓瑕默然低头调和羹汤,说:“你还是不信我。” 他摇头道:“我无法让自己忘记,那日曾看见的一切。” 黄梓瑕心中微微一凛,知道他说的是曾对自己说过的,她在父母去世之前,曾拿出那包砒霜,以奇异的眼神望着的事情。 她将薯药切碎,丢进瓦罐之中盖好,然后说:“既然如此,我们将那一日我们说过做过的事情,仔细对一遍。” 禹宣点头,往灶中填了两根粗松枝,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黄梓瑕抬手摸向自己的头上。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之中,她头上那支李舒白帮她打制的簪子居然没有丢,让她自己都诧异了一下,然后按住卷草纹,将里面的玉簪拔了出来。 “正月二十五,我了结了那个女儿投毒杀害全家的案件,从龙州回来,天色已晚,所以我们当晚并未相见,是吗?” 禹宣点头肯定。 “二十六日,我睡到卯时末,听到你轻敲窗门的声音。” 这是他们多年来的习惯。每一回,禹宣轻敲她的窗后,她会将窗推开一条小缝隙,让他从外面递进自己为她准备的花。 这一日,禹宣为她送来的,是一枝绿萼梅。 禹宣看着她在灰地上画下的卯末,便指着上面的空地,说:“二十六日卯初,我经过晴园,冯花匠给我剪了那一枝绿萼梅。” 黄梓瑕在前面画了一个浅浅的点,表示卯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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