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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张行英在旁边欲言又止,黄梓瑕问:“张二哥,近午时了,你不先回去吗?”

  张行英赶紧说:“早上来的时候,我、我妹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要给我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吃。要不……我现在就回家,把它送过来。”

  “咦?”昭王顿时来了精神,“你妹妹做得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不过羊肉贵,她平时没做给我吃过……”

  “那就别回家拿了,古楼子就要热气腾腾从炉里取出来就吃才好嘛!”昭王抬手一指葡萄酒和桌案,“走走,收拾东西,直接去吃!”

  黄梓瑕哭笑不得,跟着三位王爷出了击鞠场。

  黄梓瑕想到一件事,便问:“张二哥,你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哪来的妹妹?”

  张行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头都差点埋到胸口去:“远……远房的。”

  李舒白瞥了他们这群不着调的人一眼,自然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到门口就丢下一句“有事”,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往中书省去了。

  剩下几个人骑着马,热热闹闹往普宁坊而去。

  周子秦悄悄地告诉黄梓瑕和张行英说:“你们知道吗?昭王当初有一次呀,半夜醒来忽然想听教坊司的玉脂姑娘吹笛,但是当时已经宵禁,王爷觉得明目张胆犯禁不太好,于是就……”

  说到这里,他嗤嗤窃笑,却不再说下去。

  前面昭王耳朵很尖,居然已经听到了,回头对着他笑骂:“周子秦你个混蛋,这么一件破事翻来覆去地说,本王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不就是本王换上更夫的衣服偷偷出去,然后被京城防卫司逮个正着,所以在衙门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王蕴过来,才把我放出来吗?”

  连鄂王李润也忍不住笑了,那颗朱砂痣在舒展的双眉间显得格外动人:“九弟,你真是荒唐,京城防卫司的人自然不肯相信你就是昭王了。”

  “所以啊,今天把他们气焰给打压的,真是大快我心!”昭王挥着马鞭哈哈大笑,“杨崇古,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还叫我!”

  黄梓瑕看着这个浑不像话的王爷,也只好当做自己没听见,苦笑着把脸转向一边。

  普宁坊的大槐树下依然围坐着一堆闲人,正在口沫横飞地传播闲言碎语:“哎哎,那个老张家的二儿子,昨天被端瑞堂赶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赶就赶嘛,人家现在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儿,抵得上在端瑞堂干一辈子了!”

  “哎你别说,我觉得那小姑娘有点不对劲,昨天半夜啊,我就听到他家院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年轻女人抽泣声!真渗人啊……是不是被张行英给打了啊?”

  “不会吧?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啊……”

  听着别人的闲言碎语,张行英有点无奈而尴尬地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其……其实他们说的是阿荻,她不是我远房亲戚,我看她无父无母倒在路边,挺可怜的,就把她带回家了。我们……我们挺好的,准备过几个月就……就……”

  众人看着他的大红脸,顿时了然,周子秦和他打过一场球,俨然已经是兄弟了,立即起哄:“好啊,什么时候成亲,我们来喝喜酒!”

  “还没定呢……最主要现在家里也没啥钱。哦,各位请往这边走。”他拘谨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赶紧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张家虽然不大,但院子不小,收拾得着实干净整齐。

  院外是一排木槿花树篱,左边一株石榴树,右边一个葡萄架,架子下放着石桌石凳。屋旁还引了外面水渠进来,设了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了三四条红鲤鱼,池子边一丛菖蒲,数株鸢尾,清新可爱。

  此时正有个少女蹲在小池边清洗刚摘下来的白木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站起回头,惊惶不安地扫视着面前这群人,直到看见张行英才松了一口气,讷讷叫他:“张二哥。”

  “阿荻,那个……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说帮我做古楼子的,然后他们是,是……”

  “是朋友,张二哥的朋友,慕名来吃你做的古楼子。”昭王哈哈笑着,打断张行英的话。

  名叫阿荻的少女长相十分清丽,跟手中水灵灵的木槿花似的,虽然不算什么艳丽名花,但那种清新娇嫩的少女气息格外动人。她似乎十分怕生,只略微向他们点了下头,便低头端起洗好的白木槿,一转身就进了屋内。

  张行英赶紧招呼大家进屋坐,昭王却摆手,命人把酒摆到葡萄架下,随意就在石凳上坐下了,对鄂王说:“这小院子真不错,比七哥你那个茶室有趣多了。”

  鄂王李润无奈笑着,示意黄梓瑕和周子秦也都坐下。

  张行英从里面端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古楼子,放在桌上。这饼烤得焦脆灿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众人都迫不及待掰了一块品尝,羊肉的香混合在饼皮的脆里面,入口的那种鲜美,叫人直欲升仙,不似人间美味。

  几个人刚打完球饥肠辘辘,更觉这个古楼子味道绝妙。昭王几乎抢了一半捧在手上吃,问:“张行英,这是刚刚那姑娘做的?”

  张行英点头,说:“她说再给做个木槿蛋花汤,各位先慢点吃,我去帮忙。”

  他说完,飞也似地跑里面去了。黄梓瑕手中捏着一块饼,踱步到门口一看,那位阿荻姑娘正在灶台边打鸡蛋,张行英坐在那儿烧火。

  火苗子在膛中吞吐,一片柴灰飞出来,粘在了张行英的脸上。阿荻轻声唤他,指了指脸颊,张行英抬头看她,胡乱将自己的脸抹了几下,那柴灰却在他脸上被涂抹成了一片。

  阿荻摇头无奈,只能赶紧将手中的鸡蛋倒入锅中,用筷子搅了两下,就走到张行英身边,弯下腰,抬起袖口帮他轻轻擦去那片灰迹。

  张行英抬头朝她一笑,笑容有点傻乎乎的,在灶中偶尔窜出来的火苗映照下,微带晕红。

  黄梓瑕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想起某一年的春日,某一个人,为她爬到山壁上采一朵开得最盛的花朵时,脸颊上也是蹭上了一片尘埃。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用袖口帮他轻轻擦去,与他相视而笑。

  大约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吧。

  她脸颊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心口已经感觉到剧痛。那种近乎于钝刀割肉的疼痛,让她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蹲下去,抱紧自己的双膝,拼命地喘息着,让自己维持平静。

  那个人,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了。

  而她却为了他,成为了被四海缉捕的屠杀亲人的凶手。

  若没有爱上他,或许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祖母与叔叔,依然在蜀地幸福地生活着,一切噩梦般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崇古,崇古?”

  她听到周子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抬起头,果然看见周子秦的面容,关切而紧张:“崇古,你怎么啦?”

  “我……”她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他,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大概是刚刚打球太累了。”

  “哎,你呀,太逞强了,幸好夔王爷帮你上场了,不然,你非晕在场上不可。”周子秦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石桌边坐下,来,“喝碗汤,新鲜的木槿花真是爽滑甜美,你肯定喜欢的!”

  黄梓瑕接过他手中这盏汤,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好喝。”

  鄂王也赞赏道:“还是新鲜的美味,比王府中那些整日在炉子上热着等我们传膳的好多了。”

  昭王问张行英:“她叫阿荻是吗?你问问愿不愿意到我府上帮佣?每次我打球时,她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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