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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良久,不听李俶回音。他暗自抬目,却见李俶半跪于榻前,人如化石凝伫不动,便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俶执起沈珍珠一只手,冰凉而细弱。她的手素来纤长柔细,在夜间为他递上一盏温茶,执笔与他共写一首新诗,恣意而欢笑着轻点他的鼻尖。

  她好在哪里,美在何处?

  她似乎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

  他只知,轻拥着她,心是如此轻快安宁。就算他远离她,在征伐连天的战场,在野地荒芜的营帐,只要偶然想起她,丝丝温暖沁入心胸。

  她就这样慢慢渗入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他从来不敢说,不敢告诉她,不敢面对自己——她的病情。

  那年长孙鄂在凤翔为她把脉后,将他叫至一旁,缓声说道:

  “珍珠伤在心脉,安庆绪虽为她医治过,但以他的医术,根本无法根治。再上调养不善,这个病根已落下,现在看来无关大碍,其实却是大患!”

  他当时疑惑道:“难道以先生的医术,不能为珍珠除此病患么?”

  长孙鄂道:“老夫并非神人。切记不要让她劳累、伤心、过分担忧,切记切记!”

  他虽然记住了,他害怕了,他畏惧了。然而,他还是做错那么多。

  与素瓷之事,虽是无心之失,他又怎能说毫无过错?

  薛嵩之事,她耗尽心力,她宁同与他共生死,最后却明晓他从头至尾欺瞒着她,怎不多少有些伤心难过?

  同张涵若结盟,他为何一直避忌着她,不肯向她明言,终令她产生天大误会?窍问自己私心,是否真有不敢、不可明言之处?

  他总是这样等待着,等待以她的聪明睿智,以她的豁然大度,全然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就这样,一寸寸打得她体无完肤,打得她心灰意冷。

  现在,她终于要离开他么?

  她灰心失望,她伤心欲绝,她宁愿死,也不再要他?

  他要这天下,也要她。

  若从此以后,这恢宏天下万里江山中没有她的笑颜,他如何孑然自处?

  他知道自己已经落泪。

  不是一滴泪,而是满面泪痕。

  从深心中滴落出来,只在这静寂无人的宫殿,只当着她的面。

  第一次,这样的泪流满面。

  也是,最后一次。

  三日三夜。

  太医令、长安洛阳最好的大夫们穿梭而来,又逐一摇头告罪,退去。

  李俶明显憔悴,颧骨深陷面色焦黄,他寸步不离的坐在榻上,亲自为她喂送汤药。

  一枚千年人参,可以让她多支撑几天、几个时辰?

  多得一刻也是好的吧。

  “殿下,李泌先生在外求见。”内侍小声禀报着。

  “我谁也不见,”李俶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请先生下次再来吧。”

  “这——”内侍迟疑着:“先生说有要事,必须面见殿下。”

  “我说了谁都不见!”李俶发怒,声音本已提高数度,瞅着榻上的沈珍珠,终于强自将音量压下,说道:“请他回去。”

  “殿下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弃天下而不顾吗?”李泌已经闯进内室,他宽袍白衣,衣带当风,步履快捷朝李俶走来,话语中颇有指责。

  李俶懒懒的看他一眼,说道:“先生,此乃妃子内室,先生不怕避嫌?”

  李泌道:“若要我眼睁睁看你一生困于闺阁,我宁可从未识得广平郡王殿下。”又道:“你看你现今何等模样?你可知此刻淑妃正在密谋立兴王为太子?此次进封,你本该受封太子,却只册为楚王。此后一步行差,万劫不复,你真要等到兴王立为太子之后,再谋良策?”

  李俶站起,缓步朝外走去,道:“我们出去详谈。”

  垂幔风动,转过角,隔着纱缦,依旧可见她平躺的身姿。

  李泌道:“殿下应当速回长安,不可在此多作滞留。”

  李俶负手仰天:“长安……现在父皇一心只信淑妃,连先生你的肺腑劝诫之言,都多有不听,奈何?”

  李泌眉头一挑,语有深意:“我不信殿下会作这样灰心丧气之语。殿下既然已经布置筹划多年,为何不继续下去?——就只为了王妃?”

  李俶心中一阵绞痛,抿唇道:“与她何干?”

  李泌击拍梁柱道:“殿下是我所见最懂分寸的人。却屡屡为王妃方寸大乱。红颜祸水、女子误国,这等历朝血鉴,殿下勿需我提醒吧!”

  “她从未误我,是我误她。”李俶眸里上了寒意,“先生已见识过沈妃,莫要再出污言。”

  李泌并不为意,欠身笑笑道:“沈妃虽足令我钦服,可惜她与殿下你,都生错地方。殿下你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四回眸?而她,明知高处不胜寒,别样的繁华,自然伴有别样的孤寂与苦痛,仍心存幻念,又怎能不苦痛伤怀?”轻叹一声,道:“殿下,这般相守相执,彼增烦恼苦痛。现下天意如此,她已决心放手,你为何还要紧抓不放呢?”

  李俶面现痛苦之色,瞑目托首不语。过了良久,仍是缓缓摇头。

  “晃当”碎响,由垂幔那方传来,李俶霍然睁目。一名内侍连滚带爬的跪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药已喂不进去——王妃娘娘只怕不行了!”

  李俶仿被当头一棒,眼前昏黑,抬脚便往沈珍珠榻前跑去。

  “殿下,殿下!”李泌在他身后焦虑的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满面忧色的摇头叹息。

  近身侍奉的宫女吓得浑得战栗如筛糠,药碗掉落地上泼得四处是碎片与药屑。

  李俶心凉如雪水浸泡,全身都若浸在冰中,缓缓走上前,从被中紧紧握住沈珍珠一只手,小心而缓慢的搭上她的脉息。

  他屏气阖目,只知自己搭她脉息的手在微微发抖,竟然不敢去读她的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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