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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沈珍珠道:“我虽不懂武艺,但这白衣人身段柔美窈窕,不是女子,还能是男人么?”若要识别男女,陈周这等武夫,自然与沈珍珠不能相比。

  说话间,风生衣已与白衣人一前一后由屋顶跃至院中,那白衣人想是久斗心燥,突的娇叱一声,长剑狂挽,瞬息间卷起千层剑花,以已身投入万重剑雨里,如一柄锋锐之剑,朝风生衣全力袭去!陈周变色:“不好,那女人怕是要拼命了!”

  风生衣岿然不动,只是神情更加凝重,等那剑气凌面,终于抬剑应了一招。以陈周之能,也没有看清楚风生衣这一剑是如何出、如何止。只听“哗”的纱巾裂破之声,剑气四散,一切嘎然而止。

  白衣人离风生衣不足五步之距,面上的纱巾由中裂开,如浮云一片,随四散的剑气飞得不知去向,露出她清秀面容,一头墨玉长发顺泻而下,在寒风中四下飞动,一瞬时竟有遗世独立之美。她面白如玉,声调中隐不住的悲怆:“十五年了,我终究不能赢你一回!”

  风生衣还剑入鞘,徐徐送出一声长叹,在这清风月夜里,四方天地仿佛都能听见这声无奈:“师妹,输与赢,就这般重要?”

  严明哇哇大叫起来:“何灵依,怎么是你!”又冲风生衣道:“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又成你的师妹了?”

  那白衣女子确是淑景殿掌事女官何灵依。

  何灵依调过头,只对着严明一笑,严明顿时噎得再说不出话。他实未想到,平时乖巧温和的何灵依,也能有那般剪冰裁玉的笑容。

  风生衣缓缓吐纳道:“我没有猜错,当日在大难关刺杀殿下的是你。我瞧见你在淑景殿,一直奇怪,原来……”

  何灵依冷笑:“有甚么奇怪!你可以效命广平王,我为何不能效命淑妃娘娘?看谁的主子最后能胜!”说话中,手一扬,晶亮光华如彩虹盈空,那是特制利人遁走的烟火。二人距离太近,风生衣稍有迟疑,终在万分之一瞬间回神挟指,扣住她的手腕:“师妹你不能走。你不可一错再错!”

  在这烟火迷离中,何灵依的表情反而看不清,她手腕反扣,轻轻滑开,她说:“我必定要赢你一场!”人已经去得远了。

  风生衣黯然对沈珍珠道:“王妃,一切都是冯某的错,愿领责罚。”他与何灵依自幼一起长大,情愈亲生兄妹,怪只怪二人都十分好胜,多年来比武艺、比谋略,互不相让。而他明知何灵依一心要胜过他,却不肯稍作让步让她一回半次哄她开心,终至弄得各为其主、人生殊途。

  沈珍珠未曾想到风生衣与何灵依竟然是同门师兄妹,听二人谈话,隐约可推测何灵依求胜风生衣心切,不惜投身张淑妃,而后潜于自己身侧,她自默延啜信笺之事后,已十分怀疑何灵依,如今得到印证,定是她向独孤镜告的密!心中唏嘘不已,说道:“你勿要自责,其实令师妹本性良善,这段时日在我身侧虽有所图,但确也帮我不少。况且,她尚未造成甚么后果,我与殿下不都是好好的么?实迷途其未晚,若有时机,你好好的劝说她一回就是。”

  风生衣叹道:“我这师妹,若能听我的劝说,也不至有今日。今日我们秘研之事,不知她又听得多少回去,冯某真是死罪!”

  沈珍珠道:“再听得多,也不及我们及时将薛嵩找出来。眼下只能靠三位之助了。”四人重提正题,十分苦恼。

  沈珍珠心念一动,说道:“我有一拙法,不知可行否?今日我们访过张涵若的府第,见府中无张涵若之人,但灯火通明,我临走时曾随口问一句那守门老者为甚,那老者答是张府习俗。”

  严明道:“王妃莫听那老家伙胡言,那有那样的习俗,分明是有问题。”

  沈珍珠淡笑:“开先我与你所想也是一样。可方才,我突然忆及张守珪一样旧事,才知那老者所言不是胡诌。昔年张守珪为幽州刺史,曾遇突厥五万大军来犯。当时幽州守军不足三万,却擒住贼首,大破突厥,你们可知是怎么一回事么?”

  陈周对此类事最为熟谂,眼睛一亮,道:“某记得!当年突厥来犯消息传至幽州,全城恐慌不已,张守珪深知朝廷援军至少要半月后才能到,惟有自行想法破敌。他对突厥领军众名将领习性摸得一清二楚——领军大都统也利和三名副帅都性好贪婪,且将领间不睦,性多猜疑。张守珪便虚造声势、广派细作,放出消息说道幽州城近月开出金矿,士兵每日偷偷挖掘矿金往长安运送,一些来不及运送的都埋积于张府,士卒彻夜不眠守卫,百姓均由幽州迁移,只等矿金挖尽便弃城而去,真正守城的士兵不足五千人。突厥在幽州城也有细作,所谓金矿无法混入看个究竟,然张府灯火通夜、库房守卫严谨倒不难打探,消息传至行军中的突厥军队后,诸多将领信以为真。五万人行军,速度本就极慢,众将一听此消息,便各自存下私夺黄金的心思。也利首先派了心腹爱将,私自领兵五千悄悄杀向幽州;其他将领也自有心腹,你二千他三千的,前后往幽州城赶。张守珪早已于幽州城外伏了一两万精兵,突厥军实力分散,化整为零,被事先筹划好的张守珪率兵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沈珍珠道:“此役令张守珪声名大震,常引以为傲,算来就是二十年前的今日,难怪张涵若府上今晚灯火通亮,想来张氏留下什么遗训,每年此日须得这般来一遭。”对严明道:“说来,是咱们误会张府老者了。”严明低头不说话,想是有些不服气。

  沈珍珠又道:“当年张守珪可以投其所好,设下圈套引突厥兵马上钩。我们现时也可如法炮制。”

  第五十七章 重重曲涧侵危石

  “还没有消息么?”

  次日正午,长安沈府宅中,沈珍珠忧心忡忡,举箸无味,干脆挥手让侍女撤去。为便与风生衣等通消息,沈珍珠未回宫中,暂时居于沈氏在长安的旧宅。自沈氏一家都回吴兴后,此宅只留一名老家人打理,安禄山入长安城后所幸未被滋扰。

  风生衣道:“我们已依照王妃的吩咐,在长安城中广散人言,薛家父女二人只要还在城中,迟早会听到的,王妃请放宽心。”

  “冯翌,”沈珍珠忽然直呼他的本名,风生衣有些微恍惚,以为听错,听她说道:“依你看,我这个计策能否成功?”

  她的计策,便是投薛嵩嗜官爱权之性,遣心腹人等在城中酒馆、茶寮、东坊西市广散言论,说当今圣上知道错怪冤枉了薛嵩,有意为薛嵩昭雪复职。

  薛嵩若真是张淑妃指使诬指李俶,则薛鸿现劫狱一事,应是她所始料不及。然而形势发展,无论薛嵩能不能被找回,对张淑妃均是有利,此时她就算得何灵依报讯,也多半按兵不动。而薛嵩若得到散布的假消息,应会以为是张淑妃从中周旋得赦,薛鸿现虽武艺高强,但薛嵩如果自己耐不住权势之想,多半不会听从薛鸿现,必会有所行动。

  “以冯某所识的薛嵩,决不会轻易弃官不做,只是他何时才会冒出头来,实是难以预料。”风生衣略作思索后回答。他不是第一回距她这般近,今日想是天色昏暗缘故,她端坐在自己面前,眸光幽静,容颜上却似笼着一层轻雾,看不清她的喜与愁。也许,是他素来不敢端视的原因。他倏然一惊:自己正想甚么,忙的收敛心神。

  “是啊,”沈珍珠叹口气,“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她站起侧身凝思半晌,回头望向风生衣,“噫”了一声,道:“你眉宇爽明,倒似颇有几分信心?”

  风生衣揖首一笑道:“冯某只是对殿下与王妃素有信心,天若偌我大唐,必会让殿下安然渡过此劫。”

  沈珍珠有些惊诧:“与你相识如此之久,不曾想你学武之人,竟然有天命之说!其实多年来你助殿下所做之事,不能是在尽人事么,若无人事,何来天命!”

  风生衣道:“正因如此,冯某今日更加相信殿下是天命所归,无人可以伤及。”略有停顿,接着说道:“所以王妃勿须过于烦忧,冯某见王妃茶饭不思,容貌渐见憔悴……甚是担心!”说至最后四个字,声音低不可闻。

  沈珍珠先是轻轻一笑,“你是在宽慰我么?”风生衣正要称否,却听沈珍珠声调一转,疾声道:“冯翌,你可否告诉我,殿下是否有甚么事瞒着我?!”

  风生衣心头如巨石激撞,见沈珍珠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目光虽不灼灼逼人,却清月般明朗,直似能照透他的五脏六腑。犹是他武艺惊绝天下、入仕多年,早练就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功夫,此时也只能暗调内息,生生将一口气压至丹田,与此同时,脑中已晃过千百个念头。

  他说道:“王妃聪颖之至,殿下固然有国事不可一一向王妃述说,但以属下所知,绝无刻意隐瞒王妃的事情。”

  沈珍珠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半晌才挥袖道:“好,你回去罢。”

  傍晚时分李婼来访。因李婼居于大明宫,沈珍珠特地遣近旁宫女请她出来,只为着她注意察看张淑妃等人的动静。李婼得知原委,自然一口答应。

  这一日直至交更,仍无薛嵩的任何消息。沈珍珠守着长安城图苦思冥想,守候消息,直到精力不支伏案睡着。这第一日的期限,就这样过去。

  第二日,严明来报:有人曾于凌晨看见一身形酷似薛嵩的人在皇城外一晃而过;长安城内各处驿馆几乎均已查过,尚未发现有如薛鸿线与薛嵩相貌的人投宿;各处城门尚无异常情况。严明甚是焦急,胡须在两日内花白数缕。李婼带出消息说张淑妃与独孤镜、李铺国似乎别无动静,每日在殿中谈笑说话而已。

  到第二日晚间,风生衣、陈周、严明三人皆齐聚于沈府,此时第二日的期限将至,明日

  时若还不能找到薛嵩,可就晚了。诸人都是两日两夜未曾睡眠,困顿之下均添了着急之色。风生衣道:“若那薛嵩再不出来,明日冯某只能去求郭子仪元帅了。”郭子仪手握重兵,且因共伐叛军而与李俶交厚,万不得已下惟有出此下策。

  陈周急得牙庠庠,只恨自己无力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其实以薛鸿现之能,就算他将长安城倒翻过来,薛鸿现也能携薛嵩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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