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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李俶默不作声,蹲下身看眼前这具尸体。这是一名壮年男子,虽是寒冬,因着时日较久,尸体已散发出恶臭,多处已然腐烂。然而他的眼睛竟然还是圆睁着的,面上的惊恐之意在死去十余天后依然未散,脖上一道腐烂的大口,一刀取其脖喉,是其毙命之因。一具具尸首的看去,几乎均是一刀致命,西凉国以刀法凶悍扬名,使团共十六人,其中不乏高手,竟全部在此毙!不留活口也罢了,倒底是什么人有如斯神勇,夺十六人之性命如探囊取物,令这些死去的人如此惊惧?是独孤镜导演了这一切,知道自己来到金城郡
,又杀人灭口?不,不可能。来前已嘱木围将她严密看守,再者,她没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高手,他生平未见。

  他感到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彻透骨。

  “那是什么!”一名侍卫在身后小声说道,李俶抬头往树木深处望,那幽幽暗暗的木林丛中,还伫立着什么。他大踏步朝那个方向奔去,“保护殿下,”陈周低低的一喝令,数十名侍卫紧紧跟上。

  近了,近了,高及过人的车笼,天色为什么暗得这样快,愈走近,他的心愈不受控制的狂跳。

  陈周和风生衣晚了十来步,看见他颓唐的双手搭在车笼上,大口大口的喘着长气,仿佛已经耗完了最后的力气。车笼的门有刀剑劈破的裂痕,有破碎的御封,一触即开,里面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为什么只有一台车?为什么车内没有人?”李俶转过头,空空落落的眼睛,直问风生衣,让风生衣也生出虚泛无力来。

  “禀殿下,”陈周忽的想起一事,突然出声,让李俶一惊,“下官想起,西凉使团入关时确然只有十六人,但据出关记载,竟有十七个人。那多出的一人,是名女子,并不在被杀西凉人之列。”

  “有字!”风生衣伸手在那车笼中摸索一阵,忽然喜道。

  李俶精神一振,朝风生衣所指之处摸去。细致的木纹中,要摸出字迹来实在艰难。他深吁一口气,瞑上双目。花纹是花纹,而在那一壁上,一条一划,由上至下,用钗刻下的细痕,越往下,痕印越浅越细,越显得她的微弱无力。他的心要滴下血来,可不知,她的身上,是否在流着血?

  抚至最下方,他眉宇一收,这是一个字。回环曲折,这是什么字?

  陈周转头低令“拿灯火来。”

  十余支火把传至李俶面前,他陡的展眉,“回”,这是个“回”字!

  他扬眉朝北方眺望,皑皑贺兰山,距此千里之遥。贺兰山的那一方,是方灭了突厥汗国,统一漠北的回纥王庭。

  沈珍珠在车笼之中昏沉欲睡,出金城郡行了多少天路,她快要不记得。迷离中听见那通译女子一声大呼“回纥人来了”,车马乱奔,她身不随已在车中巅来簸去,刀剑齐鸣之音不绝于耳,几声短促的惨叫后,万籁俱寂,马车奇迹般停下。面前响起一个男人果决而不容抗拒的声音:

  “你是谁!”

  她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下意识的整理发鬓,悄悄收起那枚金钗,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淡然一笑,反诘道:“阁下又是谁?”

  颌下一痛,那人仿佛擎起她的下巴,仔细察看她的容颜,重重喘口气,有着些些的失望:“原来你是盲女。”话音方落,沈珍珠腰上一沉,竟被那人揽腰提出车笼,将她扛于肩上,大步向前走去。她顿时慌了,但觉对方臂力惊人,稍作挣扎,如溺水之人抓不住半分浮萍。只得在他肩头毫无意义的又捶又打,大声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并不作答,行了约百余步,手臂竟然一松,沈珍珠毫不提防,仰天摔倒在地,倒不觉痛,触手处地面垫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只是狼狈已极,心中又羞又恨。听得那人猛的一声断喝,声振云外,应者云集,总有百十人之众。用胡语吩咐一番,得令之人个个声调气壮如牛。

  马蹄声近,她身子一轻,又被那人扣腰提高,重重放置在冰冷的马鞍上,听得他森森然的话语:“我不管你是谁,照咱们回纥人的规矩,我默延啜救你一命,从此你一生一世便是我的奴隶!”

  她冷汗沁出。奴隶?一个回纥男人的奴隶?这样的活法,这样的受辱,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她默默的捏紧手上金钗。默延啜已附身坐在她身后,左手毫不顾忌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那手是灼热的,粗犷的男子之气,她心一横,提起金钗便朝自己咽喉所在刺去。

  那痛是如此醒目,恍惚中她看见李俶与独孤镜,洞房明烛,笑语嫣然,在这个世上,她是否可有可无?韦妃要她扶佐他,他并不需要她的扶佐,他不需要她了……

  她再度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原来,想死也并不容易。那个默延啜在关键时刻打飞了她的金钗。

  “穿上它!”默延啜进入马车中,扔了一件东西在她脚侧。她躺在车上,漠然不动。要自刎难,这样冷的天,要饿死要冻死还不容易么?

  她岿然不动,想是惹烦了默延啜,上前一把将她拽起,一样毛绒绒的东西生生被罩在她身上,她冰凉的身躯立时暖和起来,同时,一股呛人的膻腥之气直冲她的鼻眼。她许久未食荤腥,不禁掩口干呕起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才剥下的熊皮。”默延啜的回答漫不经心,沈珍珠听了浑身一颤,如遇鬼魅,伸手要脱,默延啜将她双肩一紧,她半晌喘不过气来,听那人狠狠说道:“你敢脱!你的命是我的,没我默延啜的点头,你休想死!”说毕将她重重一推,虚倒在马车上。

  就这样,马车一路前行。默延啜三天两头来看她。她不吃,他反制着她的双手,强行喂食;气候冷得惊人,她偶尔落下的一粒眼泪,转眼便成了冰块,他打来一匹又一匹的熊皮为她御寒;他搜走了她身上所有利锐之物。

  “过了这座雪山,我们就快到家了。”这天,默延啜进入马车,开口说了这句话。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沈珍珠冷冷答道。

  默延啜触近她的面庞,发出一声冷笑:“这有区别吗?你就快是我的人了。”沈珍珠伸手朝面前掴去,却被默延啜牢牢箍住,手腕痛得要落下泪。她竭力咬牙忍住,愤恨喝道:“你敢!”

  “哈哈哈!”默延啜仰天长笑,似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漠北草原、雪山,天神赐给我默延啜的土地,这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我有什么不敢?”

  沈珍珠浑身一震,默延啜,她敢情是糊涂透了,竟然忘记他是谁。

  他是谁?回纥二百余年来不世出的汗王,声威震世,闻者披靡。十六岁登汗位,五年前,一人亲率五百精骑杀入突厥牙帐,生擒突厥可汗,继而联合拔悉密、葛逻禄诸部,大战突厥余部于乌德山、室韦等地,威撼大漠,尽得古匈奴地。此乃千古不世之功,连太宗皇帝也未能击破的突厥一部,竟在他手下灰飞烟灭。

  她想了想,讥笑道:“想不到葛勒可汗也会做掳掠女子之事!”

  “好!”默延啜不怒反赞,有些玩味的又抬起她的脸颊:“你这大唐女子,倒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你最好弄清楚,掳掠女子的是西凉人,救你的才是我堂堂回纥可汗。”

  沈珍珠闷哼一声,答道:“此时情境,你们难道还有区别?还有一辆马车吧,也被你‘救’来了!”

  默延啜答道:“你说那西凉女人赶走的那辆?本汗王刀下从不沾女人之血,那女人要跑也由得她——”说到这里,忽的醒悟沈珍珠在套他的话,声调一肃,喝道:“好个狡黠的女子。告诉本汗王,你究竟是广平王妃,还是建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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