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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慢着,”沈珍珠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说,你家小姐失踪三日了?”

  萱草惊疑的抬头:“王妃还不知道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全京城都晓得了!”沈珍珠汗颜,只顾自己伤心,没想到外间已出了这么大的事。

  原来李倓与慕容林致四日前从洛阳返回长安。他们夫妻不知沈珍珠已回娘家暂住,商议好了第二日来广平王府看望沈珍珠。那日他们同往常一样未用车舆,穿着平常,携手同游而来,哪想走到半路,李倓碰上几名论剑品酒的旧友,强拉去酒肆。慕容林致心悬沈珍珠没有同去,独身一人前往广平王府,等李倓酒过三巡赶至广平王府时,方知慕容林致根本没有来过。慕容林致自此日起便同人间蒸发,李倓懊悔难禁,还不敢禀报太子,由李俶暗地相助,只说是建宁王府侍婢失踪,三天三夜没命的找,长安城快被掀开来。

  萱草说完又跪伏地上,泣泪交加,沈珍珠这才发觉面前这名婢女相貌出众,此时如带雨梨花,楚楚可人。听她说道:“现在只有王妃才能救小姐了。”

  沈珍珠苦笑道:“这怎么说的?建宁王殿下不是正在找么,连他也找不着,那我又有何能?”

  “不,”萱草拖弋裙摆趋前跪在沈珍珠身下,昂头正与沈珍珠下垂视线紧密相接,迟疑的眼神一扫房内的公孙二娘和素瓷。沈珍珠才想说“不是外人”,公孙二娘已不耐的持剑出门,“轰”的提上房门,素瓷忙跟了出去。萱草方低声道:“奴婢这两天寻思着,小姐并不是如王爷所想,被人掳去或走失。”

  沈珍珠心中一滞,双目炯炯问道:“你想说什么?”

  萱草身子一缩,复又昂首,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奴婢是怕,怕小姐乃是自愿随人走了……”见沈珍珠目露疑惑,更趋近说道:“王妃与小姐是蜜友,当知小姐与安二公子庆绪同门学艺,情意甚笃!”

  沈珍珠又惊又怒,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更牵动自己心中隐痛,恨不能代慕容林致“刷刷”掴这名女婢两耳光。好个忠心侍主的丫头,好个楚楚动人的萱草!从她述说时不经意流露的对李倓的倾慕,她早该看出一二。安庆绪和慕容林致倒底有无私情,她怎会不知?就算曾经是有,如今两人怎再牵扯一处?现时强行混淆明晦,用意险毒。

  勉强压下怒火,不动声色道:“你怎知你家小姐定是跟着安庆绪走了,不是旁的原因。”萱草答道:“王妃且想想,由咱们王府至广平王府不过一箭之地,街市之中人声鼎沸,我家小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若是强人来掳,哪里会不惊动旁人。唯有自愿跟人走的,才会这般无声无息。再说,奴婢在这两日寻找小姐中,偶然听说安府也正在四处寻找安二公子。”

  这可真是巧了,沈珍珠心里发笑,又问:“那既如此,你找我,想要我怎样救你家小姐。”

  萱草道:“奴婢思来想去,为救小姐之命,只有一是请王妃想法找到安二公子和小姐,劝说小姐回王府;二是若小姐执意不回王府,或是找不着他们,恳请王妃出面向我家王爷解释明白小姐与安二公子青梅竹马,王爷通情达理,听了解释虽然伤心,但不至于回禀圣上和太子,让小姐背上不贞不节之名,阖府上下难逃噩运。”

  思虑周全,是个厉害婢女。知道以自身婢女卑微身份向李倓诬言慕容林致与安庆绪之事,李倓十有九成不会信,反而会对她起疑心,便编了套花言巧语让自己去跟李倓说,李倓对别人的话未必信,但对她沈珍珠的话定会当真。这萱草用心歹毒之甚,真是前所未闻。只是也忒小看她沈珍珠了,沈珍珠岂是任人随意摆弄的。慢着,慢着,口说无凭,只怕这萱草身上还有物证,沈珍珠已笑吟吟将她搀起,说道:“只是你家小姐与安庆绪之事,并无任何凭证,教我怎么空口白话的与建宁王说?”

  萱草听了已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道:“这里有安庆绪写给我家小姐的书信一封,小姐一看便知。”匆匆一瞥,倒真象是安庆绪笔迹,却决计属于仿造,以安庆绪之性情,再怎么着也难有提笔写信之兴致。乃点头对萱草道:“你且回去吧,我找个时机去给建宁王讲。”萱草面上笑意几乎掩饰不住,磕头谢恩才走。

  “红蕊,快,跟住她,看她出府后去哪里。”眼见萱草身影消失廊外,沈珍珠急吩咐已回的红蕊。

  自坐房中思索半晌,仍是不得要领。萱草背后无疑有人,且许了她在建宁王府登堂入室的好处,正对了她的心思,那此人是谁?慕容林致与安庆绪同时失踪,意味着什么?

  左等右等,红蕊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报道:“那萱草出了府门后七弯八拐,让我跟得好不辛苦,最后并没有直接回建宁王府,而入了胜业坊一家茶馆。我也忙跟进去,哪晓得茶馆上下不见她的踪影,只得叫了一碗茶耐心等候,过了半晌才见她由茶馆内室低头走出。”沈珍珠心想这必是接头之所,乃对红蕊道:“走,咱们再去那茶馆瞧瞧。”红蕊方才只知跟踪萱草,不知端的,此时听了沈珍珠的述说,不禁义愤填膺,只恨方才没有将那茶馆情形探听清楚。

  二人略略商议,改了装束。沈珍珠扮作一清俊书生,红蕊改了先前男装,扮作书僮,仍怕再去那茶馆被认出,洗尽铅华不说,且在炉火上熏染一番,弄得面上有烟土之色才作罢。

  由沈府后门出发,不过半个时辰,主仆二人已至胜业坊。红蕊指着前方悄声道:“小姐快看,就是这家茶馆。”

  但见面前旌旗当风飘扬,双层茶馆,匾额上书“香茗居”三字,气派煌煌。进入茶馆,一股子暖流迎面而来,见茶馆阔大无比,一层厅堂人满为患,茶楼四角均支以炭火,暖气由此而来。并不见粗使小二乐颠颠跑过招呼,却是一眉目俊俏的少女上前揖礼道:“二位客官请上座。”声音柔软细致,迫得沈珍珠二人不由自主抬脚随她往内走。那少女又细细的问她们是否要入二楼的雅席,沈珍珠想着在雅室内不好观察茶馆动静,便回说“不必”。二层大厅只疏疏落落坐了三四桌不足十人,自得其乐的品茶。她自择了二楼一座位,与红蕊相对坐下,该座正可一窥茶馆两层大半部位动向。

  甫一坐下,那少女已问道:“请问二位客官要用什么茶?”沈珍珠一怔,反问:“可有些什么茶品?”少女莞尔一笑:“二位客官瞧着面生,想是头一回来咱们茶楼,西京人人皆知,我们香茗居汇集天下名茶,从剑南的蒙顶石花,到湖州之紫笋,东川之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之碧涧、明月、芳蕊、茱萸纂,福州之方山露牙,江陵之南木,常州义兴之紫笋,婺州之东白,睦州之鸠坑,洪州西山之白露,寿州霍山之黄牙,蕲州之团黄,莫不尽全!”

  她口齿伶俐,有条有理一一报来,字字如银珠落玉盘,宛转动听。沈珍珠已借机把茶馆上下审视一番。这茶馆主人定是颇具匠心,全以十六七岁少女充作小二,女子与茶,万千风情自在变幻,堪是绝妙,沈珍珠对茶本是行家中的行家,以自煎自饮为乐,从不出外饮茶,未料到京城内竟有如斯饮茶之处,可叹知道得迟了。红蕊朝她努努嘴,看见一层帐台后有一侧门,茶馆诸少女进出皆是由此,已知今日萱草必是由此门入内良久才出。

  报完茶名,那少女又如玉连珠般报了几十种茶果名,显是娴熟已至。沈珍珠乃笑道:“随意罢,我们对茶道知之甚少,全凭姑娘作主便是。”少女因道:“公子面目皎若明月,不如就用峡州之明月,如何?”见沈珍珠面有惊异之色,

  忙掩口腼腆:“奴家失口,不过似公子这般容颜,不只男子中从未有所见,就连女子,奴家也从未见过。”

  沈珍珠忍笑点头应可,不过须臾工夫,少女已端来红泥小火炉,以炭火沸水,并以小碟盛有盐、酥椒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诸种佐料、果品,目不暇接。

  那扇侧门以厚实的青色毡布作帘,少女们进出络绎不绝,不知内中乾坤。

  “来人,来人,上茶,上茶!”茶楼中忽然动静大起,咚咚咚的一人气势赫赫奔上二楼,引得旁人侧目。沈珍珠一见此人,不禁暗暗叫苦。李婼,实在是会凑热闹。她这回穿着美艳的回鹘装,头梳椎状的回鹘髻,俨然一回鹘少女。忙使个眼色与红蕊,垂眉侧面,好在李婼似是有事,并未注意到她们,隔得远远的找个座位坐下,神色局促不安,似在等人。

  那一直随侍在旁的少女见状对沈珍珠福了福道:“客官请稍侯,等至水沸,由奴家来著茶。”说罢自去招呼德宁郡主。

  沈珍珠计上心来,趁着那少女背向而立,宽宽的袍袖在桌上一拂,已带了一碟椒泼将下来,“咣当”碟子跌得粉碎,她的袍裳上也醮上花花点点的椒末,唤了声“不好”,红蕊已上前帮忙,又拖带了一碗清水下来,愈发忙乱了。红蕊口中直嚷道:“这怎生是好,咱们还得拜会吏部朱大人,这样子可是失礼之至。”沈珍珠佯叹口气道:“只能作罢,这个模样怎能再去,再回客栈换也会误了时辰。”红蕊仿佛要急得流下眼泪来,怯怯的书僮模样:“都是小人惹的祸,公子好不容易与朱大人邀得今日的相会,小人怎可误了公子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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