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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偎在他身边,柔声道:“子轩,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过的,会陪我看遍天下美景,我们连西湖十景都没有看完,你不可以不守承诺,你不许骗我!

  “子轩,你送我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一直戴在身上,这辈子,只牵你的手,可,我努力握住你的手,也不许你撒手!

  “子轩,还记得你给孩子做的玩具么?你说过的,若咱们有了孩子,咱们要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地方,西子湖畔,杨柳依依,我们看着孩子长大、娶妻、生子!

  “子轩,你说过的,我们要生好多孩子,可是你若此时舍下我一个人,你又怎能看到那些美好的境况?子轩,这个世界,我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的世界,若你要丢下我,不如把我一起带走。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就这样睡下去?”

  “子轩,你答应过的,我们要去杭州,这次,你醒来,再不许你推迟!

  “子轩,你若睡去,谁陪我再回西湖,谁陪我看日出日落,谁听我讲故事,谁可以握住我的手,给我暖手……

  “子轩,你怎么忍心,你怎舍得下……”

  说着说着,再说不下去,只能看着他,等着,等着他醒来的那天。

  “夫人,把碗给我吧!”其木格小声对我道。

  我回过神来,把碗递给她。

  转过身,看着床上的子轩,现在喂药已经不再艰难,但还是流出了一些汤药,拿出手帕仔细地替他擦干净。坐在床边,轻轻地抚着他的脸,虽然早已不再滚烫,可依旧红红的。才知道,六神无主便是我当下的心境。

  本来因为他的伤重,不宜移动,于是大家便都留在了塔城,一起守着他,等待赫哲大师所说的奇迹。可就在他身子渐渐有了知觉的时候,竟也因为腿上的伤口发起烧来,塔城这一时期内药材奇缺。最后,一行人只好在大雪纷纷里匆匆地赶回了乌兰察布。路上眼看着他高热不退,身子一会儿冰冷一会儿滚烫。只能看着他的苦痛,痛苦得发不出声音,眼看着他受尽苦楚,我的心也在一寸寸地煎熬着。

  大家都在全力救他,而我,只能看着,只能对天祷告:若有神明,求神明保佑他好起来、醒过来,不再受苦!

  “筱言,你守了这么多天了,这会儿子轩的烧也退了,你休息一会儿吧!”苏赫劝说道。

  我摇摇头,“你们都累了,先去睡吧,我就睡在他身边,若他醒了,我便会头一个知道!”

  苏赫看着我,无奈地蹙眉,点点头:“赫哲大师说,子轩的身子会好起来的,现在的高热说不定是转好的迹象。”

  “嗯,”我点点头,笃定地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醒!”说罢便倚在床边,靠在他身旁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只听到苏赫说:“那你睡吧,我们走了。”随后听到有人吹灭了烛火,众人离开的脚步。

  暗夜中,不得安睡,抱住他的身子,轻声地在他耳边唱起每夜对他低唱的那首歌:

  想要对你说,不要离开我,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孤单的时候,谁来陪伴我,还记得你许下的承诺……风婆娑,雨滂沱,风雨中你却离开我……

  每夜对他唱着,每夜呼唤他,只是他却依旧安睡。而我,尝尽煎熬,信念一寸寸一分分地被打碎。

  睁开眼睛,冷风呼啸,帐篷厚重的门帘被吹得“啪啦啦”震响,透过帐篷的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身边的他呼吸深长,仿佛沉入了一个深长的梦中。没来由地心里一空,伸手探住他的手,握在手中。我是如此笃定地相信,可是为什么,等了十天,十天了,他还没有醒!

  蓦地,眼泪流了下来。现在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无声的眼泪,忍住声音,不被人发觉,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没有伤口了,整个心——空了。仿佛一切都被人拿走,我没办法呼吸,只剩下这空壳一般的身躯——只是流泪,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我的泪。连同生命一起,渐渐消逝,我什么都不再知道,若非因为腹中的孩子,我甚至会祈求上天,此刻就把我的生命取走,也不要面对这样的一切。才知道,没了他,我便失去了一切勇气!

  才知道,若他不醒来,我的生命就此将永沦暗夜,不得救赎!

  “子轩,外面的雪停了。”扶他依靠在我的身边,缓缓地说着,“这一晃就是半个月了,子轩,这一觉,你怎么睡得这样长?”

  看着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我把粥轻轻递到他嘴边,看他一口口咽下去,心里渐渐安慰,至少,他还能进食;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安心地把粥放在一边,轻轻地扶他躺在床上,替他揉着手臂,揉着揉着,把他的手贴在我的脸庞上,缓缓道:“子轩,孩子很乖,这些日子,我吃得很好,我们都很努力,都在努力等着你!子轩,你要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

  因为回了宫,药材便多了起来,赫哲大师替他配了些新药,也给我拿了些药丸,吃下那些药丸,身子热络了许多,不再头晕,也不会因为害喜恶心。而他虽然毫无反应,但脸色也好了许多,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夜里陪在他身边也不再听到他痛苦的呻吟。

  只是,我不敢去想,到底何时他才会醒来,或许是明日,或许是永远……

  现在的我,不再想那些,有得一天算一天,有得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珍惜眼前才是真——不是么?

  在床边蹲了一会儿,腿微微有些麻,站起身来,走到门旁,稍稍掀起门帘,院子里一片雪白忽地闪了我的眼。

  停了一会儿,走出屋,一阵凉气迎面扑来,顿觉精神许多。

  缓缓地走在廊下,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别苑,看着不远处赫哲大师的居处,径直走了过去。

  立在廊下,并不走进去,这几日早已习惯在这里,只是站着,静静听着赫哲大师在里面诵经,窗户开着,我看着里面的赫哲大师,神色凝重,摇着手中的转经筒,念念有词。虽然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觉心安,或者,只有这些才能让我安心,安心等待那个或许永远都等不到的明天。

  “夫人不必忧心过重!”抬起头却见赫哲大师站在了身旁。

  我对他笑了笑,“我知道,那对孩子不好,只是,只是偶尔心底还会闪过绝望!”

  “大师,人真的有来世么?”看着赫哲大师,突然间,我又想起曾在香山问过子轩的话,只是那会儿,我企盼来世,可现在看着昏睡不醒的他,我只想要今生。

  “大师,您不必回答了,我知道,我今生必定与他缘分就到那里了。可,不知道,在结束以前,我可否再见他清醒过来?若见不到,就是我这一生的遗憾!或者今生的遗憾可在来世弥补么?”

  赫哲大师含笑看着我,“轮回转世,未可定数,就似这转经筒,便是上苍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回会是怎样。但若一心期望,相信睿亲王不会愿意辜负夫人这一份苦心,夫人一心祷告,上天也不会负了您!”

  知道这话本就是安慰,我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赫哲大师,筱言不打扰您清修了,这就回去了,或者,真的会有希望。”

  “这转经筒送给夫人。”赫哲大师把手上的转经筒递给我。

  “送给我?”我惊讶道。

  他点点头,“转一圈便是念一遍经文,夫人多念几遍,心里便会安静,心静则所求自然清明,清明则通达。”

  “谢谢大师!”我微微躬身,双手接过那转经筒。转身回到别苑,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晴好一片。不知道怎的,草原的天竟这样的蓝,几朵白云飘在空中,而我,竟如白云般不知归处——子轩,要过年了,真希望你能醒来,醒来看看这漫天的雪,醒来陪我过这样寒冷的冬……

  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天,累了,低头看着手中的转经筒,岁月的痕迹把它磨砺得越加光亮,轻轻摇转,心里再没有别的。

  恍惚间,脑子里忽而闪现出那熟稔的词句: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祈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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