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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我缓缓地起身,走到锦瑟旁,心里又是一阵痛,锦瑟瑶琴仍在,只是人去楼也空。忆月阁空了,我们的桃花源也不在了,一切都随着你去了……

  缓缓拨弦,临风,我送你走最后一程……

  琴声渐起,我仿佛又看到昨夜绚丽的烟花,透过那些焰火,我又回到一年前,遇到他的那场焰火,他也是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装,我就那样闯进了他的视野。

  突然,天空开始飘散着雪花,大片大片的。临风,我看到了,我又仿佛看到漫天飞舞的桃花,桃花从里,桃花香,只是桃花酒醉断肠人。

  从春到夏,夏转秋来,秋末冬尽,萤火,舞剑,一幕幕再现眼前,心一寸寸被掏空。

  我双手急急地拨弦,闭了眼,不愿再看这一片雪白。临风,你走好,临风,若有下辈子,忘了我,逍遥的过吧,若有来世,临风,愿你快乐!

  手上越拨越急,“铮”的一声,琴弦断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锦瑟,手空空地落了下来。

  此刻,锦瑟不复,这一切都将随你去了么?

  石伯让人把他的身子放进棺木中,怔怔地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我的心猛地一空,快步走到跟前,要再看他最后一眼,却被一个身影抢在前面,推我在一旁。

  “璎珞!”石伯喝住她。

  我倒在雪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得好甜,“风,我多想就这样叫你。风,以前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听我的。”

  说着,她用力抱起临风的身子。

  “璎珞!”石伯喝住她。

  “嘘!”她轻轻地竖起食指,“风睡着了,你不要吵到他。”

  “璎珞……”颤抖着声音看着痴狂的她,我无力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心纠结在一处,眼看着她站起身来,费力地抱住临风的身子。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她的心里也只有带他离开这个念想。她忽然转过头,眼神有些迷茫,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回答,她眼神突然有些清明,“噢,我知道了,你是书库的莫筱言,你来给风送书的吧。风不看书了,你走吧,我要带他去塞外,我们去看大漠日落,你走吧。”

  “璎珞!”石伯张口欲阻止住她,我拉了拉石伯的衣袖,“石伯,你就遂了她这个心愿吧”。我心中默默看着璎珞,想着:“临风,你这一生从来未曾得到过自己的快乐,若能死后去得自己想去的地方,那也算是幸福了吧。而璎珞能守着你,能陪着你,也算是她的快乐和守候了。临风……”

  眼看着她艰难地抱着临风,渐渐走远……一片大雪,封住去路,再寻不到踪影,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两个身影,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仿佛……

  番外:临风(上)

  梦中,四处都是黑沉沉的,我看不到一丝光影,听不到任何声响,身子不断地下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死境?只是,心里似乎仍有一丝不甘——我尚未见她最后一面!

  一阵锥心的痛把我自挣扎的梦里强拉了回来,不知我是否该感谢这痛,幸而受这痛的人不是她。她已受过太多苦,这些,由我代她来承受吧!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长叹一口气,是要下雪了吧。

  努力撑起身子,走进院子里,石伯在打扫院子,满院的落叶早已凋零,漠北的秋依旧凛冽。

  “少爷!”石伯停下来跟我打招呼。

  我对他点点头,他继续他的活儿,口中却喃喃自语道:“若是在江南,这会儿天气正好!”

  听到这话,不觉一愣——江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记得江南永远是那么的暖,还记得江南有娘亲的味道,还记得江南的烟雨朦胧,不似这里,连一滴水都这般烈性!

  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忽而想起那个雪天……

  回忆沉沉,一切只是半载之事,但,在我,却恍若隔世。

  独自回到书房,看着桌上早已熟稔入骨的小札,随手翻开,每日每日地回忆……

  元和元年。年三十夜。

  今日的皇宫里热闹非凡,可看着满眼喜气的人,我只有满腹愤恨——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母子共享天伦,可娘亲却要一生艰辛,直至死去依旧是那样不明不白?

  看着满园子欢天喜地的人们,我好恨!

  我恨那女人,明明害死了娘亲,却在十几年来一直对我假意示好!

  我恨她,是她让父皇和娘亲分开,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把我们其余兄弟都驱逐出京城,还美其名曰——封地!

  我恨她的儿子,是他们夺走了我的父亲,是他们的母亲,害死了我的母亲!

  是她让我失去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失去一切!

  忍了许久,再不能强颜欢笑,我躲了出来,独自藏于一隅,不用戴着那张面具!

  突然间,觉得好累,这几年我隐忍不发只不过为了等这个机会!这个可以为娘亲报仇的机会——夺取大哥的皇位,彻底倾覆太后的如意算盘。只可惜,二哥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这一刻,站在假山后,我失去所有武装,颓然站在雪中。

  茫然失神间,猛地被一阵动静惊醒,我一愣,瞬间要出手,却发现只是一个小宫女,弱小的身子蹲在雪地上。借着红彤彤的灯火,雪地上隽秀的字迹我看得清楚: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诗字字珠玑,只不过写得太过悲凉,诗句恰合了我的心,人生若只如初见?娘亲当年是否也曾有过这般喟叹?

  “你写的?”我问道。

  她并未回头答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别人的,只是想起的。”

  心中一愣,她不认识我,旋即松了一口气,幸而她不认识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轻轻念着那首诗的最后两句,兀自陷入迷惘——故人的心总会变吗?父皇的心,也变了么?

  “怎么?你也有这样的感触?”她随意地问道。

  看着她的背影,我吐了口气,只抬头看着天,无意回答。

  “其实,也许暗夜正是黎明的前夕,于绝望时总会看到希望,虽然好多事情是会变的,好多人是会变的,但是有些真心对你好的人,真正值得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她的话似乎是在劝解我。

  暗夜,黎明?绝望,希望?真心,真正值得的?听到这些话,心中越加迷乱,真正值得的?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是否真正值得。

  可是,若真正了解,真正能看到所谓希望,又怎会写下那样的诗句,于是挑衅般的问道: “那你为何会写这样的诗句?”

  “或许,我的心里也早就不这么认为了。”她低声说着,“也许,也许,会好的。”接着又把地上的字尽数抹去。

  是这样么?会好么?谁能还我一个娘亲,谁又能还娘亲一个父皇?!

  “噼——啪——”今夜的焰火把整个夜晚照亮,一时间绚烂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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