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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自小,我就一直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微笑的女孩儿,她总是不说话,只是在梦中对我笑着,我说不出她到底是怎样的模样,但每每梦到她,心里总是安静,梦也甜美。

  身为皇子,长在宫廷,我身边有许多女子,她们个个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她们也对我笑,只是我却不知道这笑是对皇子的笑,还是只是对我的一丝浅笑,宫里——连一个笑都好累。

  当然,这些都不包括秀儿——我的妹妹,只有她的笑对我才是最真,可我知道,秀儿终会嫁给武襄,而我,依旧是一个人。

  大哥登基成为新皇,理所当然的,我成了新朝的睿亲王,我不知道这个称号背后的荣宠有多少,只觉得渐渐地我离那个梦越来越远。

  新皇登基,大开新政,头一把火只为杀鸡儆猴——皇兄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除先帝在位时候未曾触动过的相国一党。当然现在他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当年的状元爷——相国的女婿——杭州总督岳百川。

  这件事情,皇兄交由我去办。一则总督府的人并未见过我;二则,睿亲王的封号,需要这样的功绩。也许,这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有时候我会这样想。虽然政务之事向来不喜参与,不过这回我乐得出宫,只为逃开母后的安排——赐婚。

  母后为我指定的女人便是晟王爷的女儿——安安郡主。虽然自小便与安安相处一处,虽然母后向来疼爱安安,但母后看中的不是安安这个孩子,我知道母后看中的是安安的父亲——母后的表哥——晟王爷轩辕晟的兵权与财势。端木家轩辕家共同打下的这片天,母后是轩辕家的女儿,自然希望轩辕家与端木家永结连理。

  安安是个被人宠坏了的公主,虽然安安在人前多骄纵,但在我面前她却收敛许多——我看得出她喜欢我。我知道安安不是个坏孩子,我也明白自己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如同我的秀儿妹妹。最重要的,她不是梦中的那个女孩,我的路与她的定然不同。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存不存在,又或者一切只是个梦。

  虽然从不愿忤逆母后的意思,但这一次,我选择逃避,正好皇兄给了我很好的借口。

  离开皇宫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对我笑得那样灿烂,这一次,我仿佛看清她的容颜。不知道怎的,离开宫的时候,心里有一丝丝期待,有一丝丝窃喜。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梦便是预兆,或者我早有预感,在那美丽的杭州,我会邂逅梦中的女孩。

  很顺利地,我有了新的身份——木子轩,管家的远方亲戚,我成为总督府新来的账房先生。当然这一切都是木管家的安排——他便是我们早已安插在总督府的内线,一如我们安排到其他官宦府中的暗眼。

  其实,早在父皇在位时,他的密奏已然呈告朝廷,只是时机未到。现在皇兄登基,相国已逝,时机已到,恰好杀鸡以儆猴。皇兄只是希望这件事情算是一个警钟,可以点醒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比如轩辕晟。

  这些都是遇到筱言之前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她,没有告诉过她我的生活,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地位,没有告诉过她我的那个梦——只是现在,我有些后悔,或者以后再没机会告诉她,告诉她我的那个梦,告诉她“你就是梦中的那个女孩”。

  永远不能忘记见她的那个午后。为了给我这新来的账房先生选一个丫头侍候,总督府的管家婆带我来到后院,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一阵歌声,那声音不似宫中的曲调婉转悠扬,有如天籁;也不似教坊女子百转千回,悦耳动听;只有简单,只是让我觉得这歌声的主人很快乐——老天搞不定,命运我自己摆平,善解人意百无禁忌,爱只会麻痹不爱也没有关系。称兄道弟不伤感情。天不灵地不灵天下大乱发神经,你太入迷我太清醒十万八千里。我干杯你随意管它野火烧不尽,今夕何夕随心所欲无事一身轻。云淡风也轻花飞花落花满天,色不迷人人自迷——好有意思的小调,怎么我竟从未听过。

  推开门去,我看到了那个唱曲儿的女孩——她正忙于埋头洗衣,一边唱着歌,一边忙着搓洗手中的衣服,我从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快乐的洗衣,正觉得有意思,她却被那管家婆骂了。那女孩没有理会无端的训斥,只是停住了歌声——那快乐的歌声,继续手中的活儿。仿佛一切与她无扰。

  管家婆跟她们介绍我时,旁边的女孩子仿佛在意地看了我一眼,可她却依旧没有理会。心下纳闷,这女孩好特别。邢大妈问我要谁侍候时,没有丝毫犹豫,“就她吧。”我笑了笑,手便指向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虽然只是单薄的身姿、朴质的衣装,但闪动的双眸,却充满了灵气,她抬起头,微微蹙着眉,疑惑地看着我,依稀带着一丝不乐意。她就那么看着我,我竟然被她看得心里不踏实起来,幸好旁边那个女孩儿提醒她,我才知她是看呆了——我笑了,她也被我吸引住目光么了?

  “那个,木先生,我的工钱是不是会涨啊?”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觉有些无奈,她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可旋即我立刻答应道,“对,姑娘若愿意,工钱是你现在工钱的三倍。”

  “我愿意!成交!”她干脆地答道。

  第一次看见她的笑,那样简单单纯,虽然带着一丝狡猾的小得意——但,好熟悉。那一刻,我有些怔住,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离开京城时的我曾做过的那个梦。

  筱言,那是我们的初次相见,你还记得么?那样快乐的声音,我还听得到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却再没见过她笑,许多时候,她总是安静地呆着,出神地望着窗外,眉头微蹙,双唇紧闭,不复有那天的快乐。偶尔还会唉声叹气,好似心中有无限忧愁,化不开,抹不去。我不禁纳闷,难道那天我见到的是另外一个灵魂?

  看着她的侧脸,我竟有些失神,真想再看到那个快乐的她,她为什么不开心呢?我这是怎么了?因为她的笑,因为那个笑像极了梦中的女孩么?

  望着窗外,天色很蓝,一如碧蓝的西湖水——今天是去赵府收账的日子,或者我可以趁着这机会再看一次西湖。

  听到可以出府的消息,她竟然快乐得跳了起来,看起来好似放飞的鸟儿。笑着看着眼前忽然灵动了起来的女孩儿,心里盘算着,或者我做的另外一个决定,会让她欣喜若狂。

  坐在马车上,看着傻乎乎的笑着的她,“筱言,上车了。”我适时地提醒着正神游八方的她,难道我在她面前如同空气么?

  从未想过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看着马车蹙起眉头,竟然没有踩马凳,直接跳上马车,接下来,预料中的,她极为狼狈地摔倒下来,我忙扶住她,慌乱中,她又踩到自己的裙角,马车里好不忙乱。看着她这副样子,我笑开了,她无辜地看着我,呆住了一会儿,我对她微微一笑,她脸上竟然一红。心下一颤,我吩咐车夫赶路。

  还记得那一刻,我们彼此安静,好久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混杂着微微的暧昧。再看她时,她已经在看窗外的风景。

  “在想什么?”我打破尴尬,问着这个把我当空气的小丫头。

  “要是能去西湖就好了!”心中莫名地一荡——竟然不谋而合,看着她再次雀跃的模样,我又笑了。虽然西湖是早已游过多次的,但这次或者会不一样。

  那天,我们看的是雷峰夕照,那天,我有了太多惊喜。

  初见到那片碧水的时候,她竟对着湖水大声喊叫出心底的喜悦,我讶异地看着她,惊异于眼前如斯相似的场景。突然间,想起多年前初次见到这片水,还是父皇带着我们来杭州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片水,多么想大声呼喊,大声叫嚷出心底的喜悦,我是如此中意这片碧水蓝天——可惜,那时的我只能偷偷在心里默念,从不能像她那般自在叫喊。

  那一刻,我真的想与她一起无忌的呼喊。

  “你说,白娘子还会在塔下压着么?”记得这是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我看着她,又看看雷峰塔,无奈地笑了,她的问题难道都这般天马行空么?

  由白娘子的故事,她说起缘法,我问她何谓缘法,记得她告诉我,“有缘分的时候就是相聚,缘分尽头就必须分离,凡事都无从强求。”

  心下一颤,又是不谋而合的契机。

  记忆最深处的,是她告诉我,“既然活在当下,那就珍惜当下的每天,或者今天不太好,但也许明天会好呢,就算老天要跟我过不去,但我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把握住每天,开心过每天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总在想还是会有希望的。”

  望着夕照中的雷峰塔,我记得她说了好多,我只是看着、听着,仿佛一切都静止,只有这片碧水、雷峰夕照、我和她。

  可是筱言,从未想过,彼时的缘分竟会止于此刻,从来不曾强求的我,这一次好想强要这份缘再续,既然一切已然开始,又怎能让我去接受这无尽的分离呢?

  看着桌上那断裂的镯子,长叹一声,筱言,你可知道,没有你,今天的我又怎会开心?没有了你的明天,我根本无从期许?才知道,没有了你,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注意她,开始亲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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