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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明达面色苍白,死死地握着双手,“娘曾经答应过我要看着我出嫁,爹答应过我要活得长命百岁,可为什么这些承诺都不算数了呢,既然无法做到,他们又会为么要答应我,为什么要这么晚才把我生出来呢!结果,连我都没长大,他们就要离开……这……青雀哥哥你做什么还要拦着我呢?”

  末子静静地从边上走了过来,朝兄长摇了摇头,缓缓地拉开明达的手,“姐姐,其实,我们都应该明白的,不是么?爹和娘,曾经分开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明达猛地抬起头,怒视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庞,良久之后,她颓然的沿着在柱子慢慢地滑下,双手环抱着屈起的膝盖,看着殿外的黑幕,喃喃道,“这天,什么时候才会亮呢?”

  内殿被紧锁的门内,李世民握着妻子的手,凝视了许久,“若水,你的心在不在我这里?”

  若水的嘴边浅浅地展开一丝笑容,如同黑夜中静放的昙花,她点了点头,如果说爱是纯粹,那自己最纯粹的爱已经给了面前的他。

  “那,这些年,你幸福么?”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了些。

  若水的目光微微地颤了一下,落在那张憔悴的病容上,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冰冷的额头,人们总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世间最美好的愿望,而他们似乎已经做到了。

  贞观十四年的夏天,侯君集统帅一众将领从高昌凯旋而归,时仅半年收回了三州、五县二十二城,李世民在宴席中喝得酩酊大醉,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抱着她,兴奋道,“若水,快了,攻下了高昌,接下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统一整片西域的疆土了。”声音中带着万丈的豪气,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那段岁月,可是,这雄心万丈的百年霸业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桩桩的祸事接二连三的打断,李世民不是神,他无法预知未来的一切,而即使若水知道历史的走向,却也同样无法令其避开所有的伤痛与打击。

  贞观十七年,齐王李佑在其封地起兵谋反,很快李世绩平叛了那次毫无悬念的叛乱。在李佑被诛杀的那一天,李世民将自己关在太极殿的大殿中,独自静立了许久。若水推开门,缓缓地走到他的身后,伸手紧紧得环在丈夫的腰间,他穿着素服,没有转身,只是声音暗哑地开口,“若水,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若水心中明白,他最想问的并不是这一局,而是,这是不是李建成与李元吉给自己留下的毒咒,“二哥。”她低声喃语道,“人总要为他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只求不愧于心罢了,李佑的事情和过去又有什么关联呢?”

  李世民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要承乾和青雀相安无事,我就不用担心什么报应之说,也不必担心大唐的会重蹈前朝的二世而亡。”

  忽然,若水觉得自己的双手是如此的无力,安慰的言语也异常的苍白,即使能够知道未来,可又如何呢,直到那一天,一向极少生病的明达在第二年的时候,令人猝不及防地病倒了。

  无法查明的病因,终日里昏昏沉沉的女儿几乎撕裂了若水原本就心怀恐惧的心,贞观十九年,正是晋阳公主早夭的那一年,每时每刻的惊恐,不知道哪一天,也许这个无双的宝贝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

  整日里的煎熬与泪水让同样悲痛欲绝的李世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政务,整整一个月,他们一同守在明达的榻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兕子,兕子。那是若水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将自己的所有依靠在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她信任他,依恋他,并且爱着他。

  有一天,明达就这么莫名地清醒了过来,慢慢地恢复了进食,恢复了往日的娇憨与生气。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对着漆黑的汤药皱着鼻子,看着父女俩人一同嬉戏的场景,看着李世民抱着大病痊愈的兕子又重新面对着那些有苦难言的朝臣们,若水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完整与安稳。不错,就连神也无法改变所有,而她所有的的愿望也不过只是身边的亲人能够摆脱厄运的缠绕,承乾和青雀不再为了皇位而争斗,明瑶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未来,哥哥也不会因为对储君的坚持而将自己落到身死族灭的境地,还有称心,还有杜荷,她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人总是应该知足而长乐的吧。

  可平静在李世民决议亲征高丽的那一刻被彻底地打破了,若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沉默了,明知道这是一场被迫撤离的出征,明知道李世民的身体将被彻底的毁在这场艰难的战争中。可自己却无从劝起,面对一个由于皇帝的身分而离开沙场几乎二十年的男人,所有得劝谏都是徒劳的。若水可以有无数的理由将大兴土木的势头给拦住,可却没有办法挡住天子因为即将面对战场而意气风发的脚步,在征服了西北两境后,东部的高丽在几个朝代以来都是无法忽视的隐患,而没有什么能比亲自踏平一片过去鲜有人征服的土地更让人骄傲与激动的了。

  李世民不可能没有觉察到若水异常的静默与担忧,他安抚着因为噩梦而惊醒的妻子,一次次的告诉她自己必胜的理由与自信。

  只有一次,若水低声问他,“二哥,派别人去不也是一样的么,又何必一定要亲征呢?”

  李世民双眼炯炯有神,声音却异常地温柔,“打高丽,不比过去,若是李靖还能披挂上阵,我倒能放心留在长安,可如今他毕竟年事已高,其他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看着若水依旧犹豫的神色,他朗声笑道,“放心吧,若水,我在有生之年定要留给我们子孙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唐疆域和盛世王朝!”

  贞观十九年元月,若水在大明宫送走了御驾东征的丈夫,一切仿佛完全是历史的走向,二月抵洛阳,三月至定州,幽州,五月渡过辽水,并亲领精兵与李勣围困辽东城,继而破城大胜,六月依然携胜势连破数城,然而,七月,挡在平壤面前的安市却久攻不下,而由于天气日益寒冷,粮食将尽,不宜再攻,李世民不得不于九月下令撤军,结束了这场令人扼腕不已的东征。

  从高丽回并州的路上,李世民病倒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了若水的身边,天子离京,若是此时皇后再离开,前朝后宫便等于再无主人,不免人心惶惶,所幸承乾监国已有一段时日,若水就也放心前往并州。

  长别后的相见,却令若水几乎无法自持,那个一向强壮骄傲的天子这就像虚弱而黑瘦的躺在软榻上,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与颓丧。若水牢牢地抱住丈夫,潸然泪下,“二哥,你说过要我放心的,你记得么?”

  李世民丝毫没有预料到若水的出现,可心中的狼狈与郁结始终萦绕在心底,以至于直接说道,“若水,你快回去。”

  若水心中蓦得一疼,这个骄傲而霸道的男人,是在害怕自己的软弱被她看见么?双手捧住李世民那张心力憔悴的面庞,“二哥,你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当初如此气傲的你被父亲的两个嫔妃压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不是都过去了,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呢。”

  李世民定定地盯着妻子的眼眸,那里只有怜爱与心疼,没有一丝的异样与闪避。一直以为被若水依赖是一桩最值得欣喜的事情,可其实,那么多年来,每一次的九死一生,每一次的刀枪剑雨之后,心底的安心正是缘自这道纤细却温暖的身影。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展开了笑颜,“我生气的是,今年的除夕和明年的正月我们大概都不能回长安过了。”

  “不回长安也好,那就不用整天在宴席上坐得连身子都快僵直了。” 若水嗔笑道,“就是那几个孩子们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忍不住吻上那思念许久的红唇,良久后才道,“好不容易才有了我们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要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在并州的两个月,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自由的两个月,没有太多的朝事,没有大臣的觐见,没有后宫的诸多琐事,李世民悠闲地养着病,若水喜悦而轻松的照看着身旁的男人,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可让若水担忧的病根终于还是拉下了,三月返京后,李世民还是有病倒了,这一病,时好时坏,陆陆续续地拖到了贞观二十一年,孙思邈回到了长安,给皇帝的身子留了一帖药,接着便毫无隐瞒地告诉若水,至多能保陛下两年性命,两年之后,就是生死由天了。

  两年,确实,原本就只剩下两年了,若水微笑着送走孙思邈,只希望他两年之后能再回一次长安,随后,同周围的人一样欣悦的看着李世民一天天好转起来的身体,和他一起哀伤的送走一个又一个的臣子与亲人,一起骄傲地的看着孩子们的快乐与成长,一起面对着花开花落,云聚云散,走过生命中那最后的两个四季。

  “是的,二哥,我真的很幸福。”若水坚定地看着他。

  李世民的脸线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声音很低,近似喃语道,“若水,下辈子,我不再是皇帝,你也不再是皇后,我们再做一世的夫妻,好么?”

  若水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清晰地说道,“你忘了么,我告诉过你的,在未来,还是在这片土地上将不会再有皇族,所以,我们一定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给彼此全部的爱。”

  李世民勉强伸出手,最后一次抱住她,最后一次的亲吻,最后一次说一声,“若水,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接着,那双深幽的眸子缓缓的合上,告别了他所眷恋的土地与妻子。

  若水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伸手慢慢的滑过那张熟悉的脸庞,喃喃自语道,“长孙,我们已经获得了想要的幸福,对么?”

  破晓时分,承乾带着四个弟妹安静的推开内殿的门,榻上并排躺着他们的爹娘,这个王朝的帝与后,没有哭泣,没有惊惶与害怕,他们同时跪下,朝着榻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时候,他们真正明白了什么父亲经常所说的彼此宛若半身,也许那是一种比爱更深沉的感情,只能选择用生命来结束这完美的终点。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天子崩,谥曰文,庙号太宗,皇后随之而薨,谥曰文德。八月庚寅,帝后合葬于昭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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