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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和由官兵把守的城门,若水的脸虽然被帷帽遮盖着,但也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因为扬州地属江南,少有风沙,一般女子出民并不遮掩面容,反而以貌美为傲。

  若水面无表情,驾轻路熟地穿到了一家衣行,和已是相熟的老板随意定了几套衣服,付了定金,说定了来取的日子后便很快离开了店铺。

  背后,衣坊里新来的活计好奇的问着别人,“这位客人也是我们店的熟客么?”

  旁边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狠狠地往伙计的头上敲了一下,“还不好好干活!问东问西的尽会偷懒。”

  伙计摸着脑袋,委屈地不敢吭声,却听见老板叹了口气道:“那位夫人三年前第一次来我这儿定衣服便遮着脸,这么些年下来,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住在哪儿,想来也是有来历的,我们不过是做生意的,还是不要好奇的好。”

  每回到扬州城里,若水必去的一个地方便是茶庄。扬州多好茶,江南其余地方的茶叶便大多通过这里运往全国各地,扬州也多好水,天下七等水,大明寺的泉水是为第五等,她每次前往,必饮数杯方止。但在庙中对着和尚喝茶绝没有在茶庄里有意思,听着各式各样的人们谈论着各地的风俗民情,实在不失为一种闲适的生活。

  在二楼的角落里的位子上坐下,如同往常一样,叫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若水摘下帷帽,从袖中拿出一册小书,便翻看了起来。

  也正是赶上了时候,不一会儿,不大的茶庄便被人给坐满了,若水放下书,一边吃着点头,一边向下看去,一楼的厅堂里坐了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相聚在一起,侃侃而谈,也许是远离京城的缘故,即使谈论的话题涉及皇家社稷,他们也毫无避讳。

  若水凝神听着,只见一着白色衣衫的少年,语出不平道:“当今陛下所为实在对魏王殿下太过偏宠,贞观十一年的时候,就不仅特许魏王留在京都,不必赴相州亲任都督,更许他在府内设置文学馆,这明明不符礼制啊。”

  他身边的那人也点头道:“我还听说,今年正月的时候,礼部尚书王大人奏请陛下,取消三品以上公卿途遇亲王时下马拜见这一仪式,陛下却说,人生无常,万一太子不幸,你们怎么不想想,其他的亲王将来也许正是你们的君主呢,又如何能够轻慢,引来诸位大人的一致劝谏。你们说今上这不是话中有话么?”

  若水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眼角处微微一挑,继续往下听去。

  坐在方才说话的那人对面的淡黄衣衫的男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陛下是贤明的君主,怎会作出昏庸之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行事有所偏差,陛下又怎会对魏王殿下越加看重?”

  “偏差?”白衣少年不服道:“太子殿下自幼聪慧恭孝,贞观十年之前就在朝中博有贤名,陛下出游之时,更是行监国之事,料理朝政,就连李靖将军都称殿下精通兵法骑射,如此文武双全,怎会有偏差之举?”

  黄衣男子神色踌躇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在贞观九年的西征中,太子殿下也曾随军前往,而且伤到了脚,如今似乎留有了余症,陛下为此大为不快,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做不了准。不过还有另一桩事,全长安的人都隐约有所耳闻,前不久的时候,几年前顺降我朝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思摩去长安觐见陛下,之后,太子殿下和那人酒醉后在街市中举止几乎惊世骇俗,惹得陛下大怒,将太子禁在东宫足足一月有余。”

  若水怔怔地看着桌面,底下他们的话语还在继续,可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只反复出现着,脚疾,大怒,醉后失仪,这怎么可能!不过三年的时间,自己的长子,次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变化!李世民又怎么会……

  直直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淅淅的雨声才使她回过神来,端起已经冷却的茶水,一口便饮了下去,若水强压着心中的担忧,楼下的那群人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挡住了去路,于是干脆又喊了一壶茶,继续聊着方才未完的话题。

  依旧是那个白衣少年先开得口,“照你们那么说,陛下岂不是有了易储的意思?”

  尽管中间那两个字被念得很轻,可若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他身边的那人却说:“那也不尽然吧,毕竟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一母同胞,依陛下对皇后的深情,又如何会轻易的做出那样的决定,更何况,太子的母舅长孙大人一向更为偏爱太子,而非魏王啊。”

  “就是因为两位殿下同为嫡皇子,因此才都有资格才是,又怎可因为太子年长魏王一岁就无视其才学之绝伦呢,想当年陛下也非高祖长子啊。”黄衣男子看上去尤为钦佩魏王的学识。

  这时,众人似乎都想到了武德时的那桩旧事,于是皆收口不语,过了片刻,一直未曾说话的一个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似深有感悟道:“若皇后娘娘真的还在世,必定不会有如今的纷争啊。”

  若水微微眯起眼,已经多久了,自己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皇后……心下不由一沉。

  “你们说,皇后娘娘究竟还在世么?”白衣少年声音低郁道。

  “我也只是听在长安为官的长辈私下里提过。”黄衣男子微微顿了顿,“据说,贞观十年的时候,皇后的病情一度极其凶险,宫里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开始替娘娘准备后事了,可之后,所有的传言都没了下文,既没有任何诏书说皇后已经薨逝,可原先为皇后下葬所建的昭陵依旧还在继续挖建。现在不要说在宫中,即使在长安,皇后二字已变成首要的禁忌了,也许除了陛下,全天下已经没人能知道皇后究竟是生是死了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叹息,“啊,雨止了。”一人惊喜道。

  “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说清楚地,就像同样也是皇后所出的隐王殿下……”

  若水稍稍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们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末子,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孩童了吧,究竟是谁在替自己照顾他和兕子呢?

  一直以来牢牢锁在心底的牵绊,多年之前的那个噩梦仿佛被解锁了一样,朝自己涌来,承乾,青雀,难道历史又回到了它预定的轨迹上了么?

  将帷帽带上,她将银子留在桌上,脚步轻轻地下楼离去,方才那些人说的未必全部是真,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让人在意,兄弟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刚停歇下来的雨又飘扬了起来,若水不在意地走在如雾的雨丝中,回路很是清静,她边走边思忖着,三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年末的时候,李世民被未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将长孙葬于昭陵,那已经足够引起自己不安的揣测了,但那时的太极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她所无法知道的。承乾与青雀兄弟情深也绝非三言两语所能离间,更何况,青雀迷于经史子集,对朝政也从未显出过跃跃之意,又如何会使李世民说出那几乎是暗示易储的话来?

  回到自己那个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若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低下头的时候,挂在颈间的那块玉佩便晃了出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的坐在昏暗的房子里,没有热茶,热水,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无论是她,或是长孙,她们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耳边似乎传来在当年,长孙看着自己,良久之后方才悲哀地叹道:“现在我才相信了,我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爱上谁,都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呢。”

  时间重新又回到了三年之前,昏暗的阴阳之间,若水又一次来到了那里,那个将自己带到这儿的白发老人,用着慈悲却无情的声音说道:“你命数已绝,待那另一半魂魄回来,便是你们转入下一世的时候了。”

  下一世,若水漠然的点了点头,生命犹如浮萍,不论是自己的还是长孙的,不,说到底,她们也还是同一个人。

  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即使是世间的神灵也无法改变,更不要说是……

  这时,若水看见另一个自己也来到了这里,长孙缓缓地走来,对着老者说:“你曾说过,还欠我们一个愿望。”

  那老人似乎很惊讶,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你……是想……”

  “不错。”长孙回过脸来面对自己,“历史既然已经改变,我们又何须为其陪葬,你还愿不愿意回到贞观之年,继续我们的命运么?”

  若水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怅然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呢?”

  “你还有牵挂的人,不是么?”

  若水下意识地反问:“你不也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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