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3)_西西东东

三

　　好似发生在昨天，又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对，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一辈她先是左相府的小姐，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人人见到莫不垂首示敬，跪拜山呼千岁。她享尽山珍海味、荣华富贵，堪称风光无限。她被人捧在掌心，幸福了十八年，只是不幸了最后三个月而已。如果云晋言不做得那般决绝，如果那十八年，哪怕他只有少许的真心，她也是不会怨、不会恨的吧。又如果，她真的在万安三年的雨季死了，这场恩怨也就此结束了吧。可偏偏没有，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为何居然没有死。当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九岁的小乞丐，身边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黎子何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惊讶、惶恐、担忧、害怕，抑或是一片空白。她从旁人嘴里知道那是“她”的爷爷，刚到云都不久便染病去世了，可自己的名字、身世，全然不知。

　　不知道便罢了，她既然没死，有些事情便未能结束。

　　她遇到沈墨时，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云潋山的医师，年纪轻轻，医术超群，却淡薄名利，婉拒了太医院院史的官职，这些她在宫内时便早有耳闻，彼时沈墨才十八岁，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没想到见他时，自己却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已经二十一，自己还做了他的徒弟，人生真是无常……

　　“子何。”

　　沈墨进屋时正好看到黎子何眼神飘忽、嘴角噙着苦笑的模样。沈墨见过不少人，却从未遇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黎子何这般成熟内敛，或者说，寻常孩子该有的心性行为，在黎子何这里完全找不到。

　　他平素对人对事皆很淡泊，碰到黎子何，却忍不住想要对他探知一二，甚至不时暗中观察这个徒弟，只是看得越多，越是不解。

　　黎子何心中一顿，放下书，抬头道：“师父何事？”

　　沈墨差点再次沉浸在对黎子何面目表情的猜测中，他摇头恍然轻笑道：“明日我要下山，你带银儿上山去采些草药吧，她最近该是耐不住了。”

　　黎子何颔首，有些羡慕那个孩子，沈银银比黎子何现在的身体小一岁，以前还误会她是沈墨的孩子，好奇过沈墨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是七岁时被沈墨带回山的。虽说沈银银不像前世的她那样被当做宝贝似的养着，却能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过活。还有个表面严厉、实则关心她的师父，若是人生能一直这般简单，倒也是一种幸福。

　　“明日出门多穿些衣服，莫要染了寒气。”沈墨离去前，突然回头嘱咐道。

　　黎子何默默地颔首。

　　初来云潋山时，黎子何只是秉承当初不打扰沈墨原本生活的诺言，除了学医，很少与他们有交集，可是好动的沈银银时时来找她，彼此熟络了不少，也让黎子何觉得生活比原来更有趣了些，话是多了许多，可对于沈墨，黎子何总是有意无意地尽量少些接触。

　　黎子何太清楚。沈墨温文尔雅，时常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或许他不求名利，只想隐世而居，求得一份安逸。可对于自己，当初为了让沈墨收她为徒，光芒过盛，定已引起沈墨的注意，若与他接触过多，即使自己尽量遮掩，但是上辈子养成的一些习惯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过来的。她不想让沈墨怀疑太多——自己曾经的身份，不管暴露给谁，都是莫大的危险。

　　第二日一早沈银银就来找黎子何，穿着一身火红的缎裙，煞是惹眼。

　　“师兄师兄，今天终于可以出去啦！哈哈！”沈银银进了门就开始聒噪，嘴巴像小鸟一样就没停过。

　　“师兄，你还没上过山吧？师父真是的，明知道你没去过还让我听你的。你别管，跟着我走就对了，山上空气那个新鲜啊，景色那个漂亮啊！

　　“师兄，去年我种了一株蓝颜草，现在肯定发芽了！我偷偷告诉你，据说那草开出来的花，若是让男子吃了，会迷恋上种花的女子。哈哈……师兄，你可得好好看看，以后可别着了别人的道！”

　　黎子何看着沈银银的红裙，面色僵了僵，最终无奈地笑了。沈银银从小跟着沈墨，不像一般大家闺秀似的懂礼数，可这些话也不该当着她的面说，毕竟她现在看起来还是男子。

　　“收拾好了吧？走吧走吧！”

　　黎子何被沈银银推着出门，不禁笑了起来，她与自己小时候还真是相似，临出门的时候恨不得长了翅膀。

　　黎子何一只脚还未踏出门口，脸上的笑容在抬头的瞬间僵住。前院大门被人打开，院门处站着一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脸上稚气未散，也可看出身份定是不俗。少年昂着头得意洋洋地问道：“沈医师呢？我要找沈医师！”

　　“喂，你谁呀？”沈银银绕过黎子何走出屋子，就看到那少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沈银银想着不能输了气势，叉着腰高声问道。

　　那少年没搭理沈银银，倒是看着黎子何两眼一亮，讨好地笑道：“你就是沈医师？”

　　“哈哈哈，你可真逗。”沈银银本来还怒瞪着这少年，一听他这么问就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终于见到比我还笨的人了……”

　　“你……”少年涨红了脸，怒目瞪着沈银银，“你才笨呢！”

　　“哈哈哈，但凡知道我师傅名头的人，哪个不知道他二十多岁了，你看我师兄个子比你都矮那么多，怎么可能是我师傅，哈哈……”

　　那少年这也反应过来了，脸色更是难看，急急辩解道：“只听说沈医师有个调皮的女徒弟，哪知道又多出来一个。”

　　“你说谁调皮？”沈银银笑意一沉，有些生气地质问。

　　“心知肚明！没教养的丫头！”少年鄙视地瞥了一眼沈银银，一扭头，不再看她。

　　“你说谁没教养？”本来他无视她的问话也就算了，那鄙视的眼神也忍了，甚至说她调皮，她都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师父也经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居然说她沈银银没教养，有句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噗，这里还有其他丫头么？”少年扑哧笑出声来，更是让沈银银怒火中烧，转个身推开黎子何就要进屋去拿师父给她铸的剑。沈银银咬牙切齿，暗暗立誓今日非得把这丑小子打得喊爹叫娘！

　　黎子何忽然被她那么一推，一声钝响，竟直直地跌在地上。沈银银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摔倒了也不知说疼，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沈银银忙扶住她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发生何事？”

　　沈银银正打算扶起黎子何，听到熟悉的声音，面上一喜。尽管她还没看到沈墨的人，仍是大声道：“师父，师父，你快进来，都有人上门来欺负咱们了。”

　　黎子何睫毛微颤，惊醒一般地撑着双臂想要爬起来，奈何刚刚用力，右腿酸胀疼痛，又跌回地上。

　　“师兄，你……你摔伤了，别动。”沈银银急了，双手停在空中也不知道怎么扶起黎子何，无奈地垂下手来，狠狠地瞪了眼在门外呆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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