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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努力消化着他这番话,纪昀拍拍我的脑袋又继续说道:“璎姑娘屡次劝说陈叔放弃这无望目标未果,所以也想乘着这次机会彻底打掉他的锐气。只是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来做赌注,懑狠了点。”他顿了顿,“事发当晚,璎使计骗走陈叔和其他几个重要地首领后,告知我按计划行事。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唯一没算到的就是你会出现。”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还是等到要被皇兄砍头了才会通知我?”我气急,既是为他不顾自己安危地忧心,也是气他对我隐瞒真相,更是心有余悸的压抑。

  纪昀紧紧拥住我,喃喃道:“我没告诉你确实是我不好,可我不想让你担心。”

  “下次不可以了,”我踹了他一脚,发泄完怒气后发现心情又好了不少。

  “不会再有下次了,儿女情长,英雄便气短,我哪里再舍得离开你。”他地绵绵情话在我耳边絮絮诉说,我耳根发烫,胸中似有小鹿儿乱撞,我羞涩地推开他,问道:“那璎姑娘现今又在何处?”

  纪昀摇头道:“从那日起,我便再没有见过她。依皇上对她的情义,想来是被安置在隐蔽而又安全地地方。”

  我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心中却道:虽然璎不赞同陈叔的做法,但她毕竟是他的养女,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也不是说弃就能抛弃的。而皇兄面对着她时,念及她的身份,不可能再全无防备之心。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此产生,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如同我和傅恒之间,尽管如风现在安然无恙,我也做不到将前事抛诸脑后,我无法原谅他加置在如风身上的痛苦。思及此,我又是一声叹息。

  纪昀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明亮光辉的眼睛带着浓浓的眷恋,他把我的掌心贴在他脸上,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道:“明日如风出狱后,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上路,我想先送他去我家乡暂住一段时间,雅儿,你要等我回来。”

  我“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我是有点担心……”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拉嚓的胡子蹭在我的脸颊上,麻麻的,痒痒的,微疼。我明白他在害怕什么,我很想此刻就表达我的心意,我愿意等他回来,可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似的,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明日随你一同去。”微凉的晚风中飘来了爹的声音,我迅速同纪昀分开,脸儿已涨的通红,我铰着手中的帕子,低头轻轻唤了声“爹”。

  “嗯,”爹面上平静如水,故作不知,他漫步走至我和纪昀身旁,在纪昀的肩头按了下,“纪昀,我想和你一起去。以前我对如风疏于管教,今后我要好生看着他,不能让他再与那些人往来。这次他能够留下一条命,实乃万幸,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沈伯伯愿意同去,那是再好不过,纪昀求之不得。”纪昀脸上浮出笑容,我挽住爹的胳膊,傻傻的问道:“爹,那雅儿呢?”

  “老高和听莲会好好照顾你,这点爹倒是不担心。”爹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傻了眼,他竟是要将我一人留在京城。我鼻子发酸,自打我懂事起,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而他这一去,何时才是归期?我将飘散在鼻尖的发丝捋到耳后,扫过纪昀略带期盼的目光,拿定了主意,我转向了爹,郑重其事的说道:“无论爹去哪儿,女儿都会跟随。”

  第七十九章 离京

  纪昀的家乡位于直隶河间府献县崔尔庄,他曾告诉我:“崔尔庄多枣,动辄成林。北以车运供京师,南随漕舶以贩鬻于诸省。”当时他对我夸赞家乡时的神情,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离开京城数月,那繁华又纷嚣的气息似乎也离我们远去,每每回想从前,前尘旧事已如过眼云烟,然,夜夜梦魇不断,醒来常常不知身在何处。

  纪昀家人皆豪爽好客,为着我们的到来还专门腾出东边的小院子安顿下我们一家四口。高伯伯因要守着京城老宅未曾与我们同行,听莲自小跟着我,自然没有道理拉下她不管。

  爹素来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他的博学不禁赢得了纪家老少的尊重,就连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时常上门讨教,一时间,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识便传开了,不时有外村人慕名而来。

  唯一让我担心的还是如风,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了许多,问他也不答话,逗他也不笑,以前他可是个爱笑爱闹的翩翩公子啊。我怕他会走上老路,一天里倒有大半日会守在他的身旁,幸好有听莲替我分忧,每次看到听莲注视如风的温柔眼神,我不是没想过为他们做媒,可如风的倔脾气和听莲的自卑自怜,让我开不了这个口。

  崔尔庄民风淳朴,家家夜不闭户,我每日跟着纪昀的四婶李氏学习针线活,雷打不动,从一开始的烦躁和坐立不安,到现在的泰然自若,虽针脚还显得别扭,性子倒是被磨平了。

  此刻我正在西院的李氏房中,手中捧着这副绣了半月已初见成效的鸳鸯戏水图,心思却愈飘愈远。一年前我也曾绣过一个相似图案的荷包,那年冬雪纷飞,狂风肆虐,只因身边有他,心中怀有梦想和希望,犹感暖意融融,如今形同陌路,倍感寒意,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宁可同傅恒没有相见相知也就不会相爱相离。

  “呲,”针尖毫不留情的扎进手指,痛的我呲牙咧嘴,我暗骂自己活该,谁让我该用心的时候思绪飘忽,怪不了谁。

  “你这孩子,”四婶夺过我手中的绣针,心疼的用干净帕子包裹住我受伤的指尖,“这些还真不是你千金大小姐该做的活。”她扯着我在炕头坐下,“歇会儿,刺绣这活计要花心思和时间,急是急不来的。”

  我点点头,手中仍是牢牢拽着那副图不放。四婶朝我猛看几眼,脸上笑意慢慢浮现,“雅儿,你今年多大了?”

  我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心里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四婶这样的问题是何用意,接下来想说的又是什么,我即便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可话虽如此,该有的礼节我还是要做到,我乖乖的回道:“雅儿今年一十六岁。”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喽。”她紧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接她的话,自嘲的笑笑。

  她又自顾自的说道:“我们昀儿也老大不小了,他为了你不管谁家来提亲都没松口。我看哪,你再不答应,他就要去做和尚了。”她掩嘴一笑,用的是调侃的语气,面部表情是无比的正经。

  这几个月来四婶以及纪昀母亲张氏,继祖母不管是有意无意,或是暗示明示的多次同我提及婚事,皆被我草草敷衍过去。不是我不愿下嫁,实则是我心中仍放不下傅恒,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匆匆嫁入纪家,这对纪昀是不公平的。

  李氏见我不答话,又接着往下说:“雅儿,不是四婶说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诺大一个村庄,有哪个小伙子能比得上咱家的昀儿。不止咱们村子,就连京城也没有吧?”

  哪有这般夸人的,我不觉弯了弯嘴角,李氏微微发楞,随即“啧啧”有声道:“姑娘家就该多笑笑,像你这样多好看。”她随手取过一面铜镜递到我手中,镜中女子唇角微抿,眼波流转,唯有眉宇间流露的淡淡忧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了,久到连我自己也忘记了笑是什么样子,笑容对我来说又是多么奢侈。

  我放下铜镜,李氏握着我的手正色道:“雅儿,你要是今儿点了头,我这就上门向你爹提亲去。”

  “四婶,我……”我不禁语塞,纪家的人一轮接一轮的攻势,让我应接不暇,苦不堪言,偏生他们又是和蔼可亲,循循善诱,让我生不了气也板不起脸。

  “傻孩子,你究竟在怕什么?莫非是嫌我们小户人家高攀不上吗?”李氏正了神色,轻轻的推了我一下。

  “四婶您别误会……根本没有这回事儿。”碰上了比我还能言善辩的李氏,往日的伶牙俐齿在她面前毫无优势可言。她说的对,我到底是在怕什么,是怕纪昀待我不够真心,还是怕自己做不了一个称职的妻子?我明明在离开京城时就下定决心要忘记傅恒,可心里分明失了一块,空荡荡的不知如何是好。

  “四婶,”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飘进耳中,我松了口气,救星到了。定睛看去,纪昀倚在门上,挂在他唇边的仿若永远都是那一抹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笑意,只有我知道他隐藏在狂傲不羁外表下的执着和渴求温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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