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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身子根本没有恢复元气,换作常人怕是连清醒也难,他居然硬撑着自己站起来,重新将剑拿在了手中。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几乎被摧毁的身子中到底蕴藏了什么要的力量?听着声声长剑落地,卿尘几次想站起来去阻止他,却又一直忍着。她知道他的骄傲,在狼狈的时候不愿任何人看到,甚至是她也一样。同情与怜悯,他并不需要。从来就是这一身傲气,不肯服输,不肯低头,永远要比别人强,流血流汗都无所谓。

  日渐西斜,在殿前投下廊柱深长的影子。当卿尘觉得快要熬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闻声回头,夜天凌撑着殿门站在那里,手中仍握着一柄流光刺目的长剑。

  “四哥!”卿尘急忙上前,触手处他那身天青长衫像被水浸过,里外湿透。他扶着她的手微微喘息,唇角却勾出孤傲的笑,如那剑锋,无比坚冷。

  卿尘扶他坐在阶前坐下,他手中的剑一松,便仰面躺倒在大殿平整的青石地上,微合双目,久久不说一句话,胸口起伏不定,汗水一滴滴落下,很快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深暗的颜色。卿尘牵着他的手,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却猛一用力便握住了她。卿尘柔声道:“四哥,你这样子着急会伤到经脉的,欲速则不达,要慢慢来才行。”一边说,一边轻轻压上他手臂的穴位,替他松弛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

  夜天凌手底松了松,这时缓过劲儿来,转头看向她,淡声说道:“我若连剑都拿不稳,又如何保护你?”

  一句话,卿尘满心心疼与担忧都漾上眼底,喉间似有什么滞在那里,一时不能言语。她忙将头侧过,只觉他手心里传来沉稳的温度,如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平静,温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风雨之中,在生死之间,谁也不曾松开谁的手,似乎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到海枯石烂,任沧海变成桑田,任千年化作云烟。

  “我只要你好好的,那我便什么都不怕。”卿尘极低地说了一句,夜天凌忽然长叹一声,慢慢将她的手覆在脸上,冰冷的唇划过她柔软的掌心,深深印上她的心底。

  卿尘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温柔含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事来,说道;“四哥,忘了告诉你,今天琅州传来捷报,咱们到底赢了。”

  夜天凌对东海捷报似早有预料,并不十分意外,只缓缓一笑:“七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卿尘微笑道:“再有两天,他便到天都了。”

  夜天凌撑起身子,深深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心划过淡淡光芒:“清儿,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那般风浪。”

  §下卷 第三十九章 千古江山万古情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三。

  帝曜七年春,东海大捷。五月甲辰,湛王凯还,后设宴太极殿…

  巍巍太极殿,嵯峨入云霄。

  夜色无尽,万盏次第辉煌的灯火勾勒出大正宫殿宇起伏雄伟的轮廓,琼阶御道流光似水,天边满月如金。

  高高在上的帝宫天阙,在万丈光影交错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每一次盛世辉煌,每一次乱世风雨,都在龙阶玉璧上刻下无声的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

  大殿之中,百官云集,一场盛大的华宴即将举行。

  今日正午,率军平定东海的湛王奉旨归京,三十万大军驻留琅州,仅有五百轻骑相随。宫中降旨,当晚在太极殿设宴以庆湛王得胜而归。

  钟鼓钦钦,琴瑟和鸣,笙罄悠扬,韶乐泱泱。帝都六品以上官员皆从宴饮,如此空前规模的庆典尽显天朝国力昌盛,但赴宴的群臣却多数面无喜色,行事默然。

  大殿之上龙椅庄严,鎏金夺目,却并不见昊帝出席,空设在此。

  其下一阶,左置凤座鸾案,右置麒麟金案。一边轻垂玉帘,天后盛妆华服端坐其后,一边竟赫然是太师凤衍,就连湛王的席位也在其下。

  再往下数阶,乃是公侯亲贵及三品以上重臣之席,此时放眼看去,十有八九尽是凤氏亲党,人人面露得意之色,趾高气扬。

  凤衍身着紫锦蟒袍,峨冠金璎,白眉长髯,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眯半合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四面层层深进的华帷龙柱之后,唇角带出得意的冷笑。如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今晚之后,天朝便是凤家的天下。想至此处,凤衍骄狂之态尽现于面,再也不加掩饰。

  百官俯身恭迎天后入座,雅乐毕,殿前内侍宣礼声中,一众臣子却尴尬立于殿中,人人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本是三跪九叩朝见天子的大礼,此时昊帝抱病,由天后代为授礼便也罢了,凤衍却与皇后一样并坐殿上,这已拜下去,是拜天子,拜皇族,还是拜他凤家?

  非但如此,那麒麟案前置的是鎏金盘,紫玉盏,这已是逾制的器物,凤衍此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天朝众臣志气虽短,风骨犹存,多数立在那里不肯行礼。殿中侍御史韩渤当即越众而出,昂首奏道:“臣启禀娘娘,自古力来君臣上下非礼不定,我朝为国以礼,礼废则国危。今日殿堂之上尊卑混淆,仪制相悖,实与礼法不符。还望娘娘明辨。”

  玉帘之后,天后面色淡冷,垂袖静坐,闻言缓缓说道:“礼制为尊,固不可废,则如你所言,我是不是也不该坐在这里了?”

  韩渤顿了顿,俯阶叩首,再道:“臣职责所在,还望娘娘赎罪。”

  面对这素来以刚正不阿直言著称的侍御史,卿尘微微蹙了下眉头,但还未等说话,便听凤衍冷哼一声:“无知臣子,在此一派胡言,娘娘何必与他多费口舌?逐出殿去便是,来人。”他当着天后和众臣传召侍卫,一指韩渤:“将他带出去。”

  卿尘心底怒意陡生,眸光一锐,但看到近旁另外空着的那张麒麟金案,却生生压下了怒气。凤衍的专横与放肆,令众臣人人惊诧愤怒。殿下韩渤挣开上前推押的侍卫,突然对着御座顿首痛呼:“皇上,奸臣当道,国将不国,臣今日宁肯一死以报圣恩,也绝不能坏了我朝君臣纲纪。”他重重叩头,抬起头来,满面已是鲜血。殿中大臣,尤其是那些御史们被激起心中血性,立刻便有数人上前跪谏。

  凤衍面色一沉,方要发作,卿尘搭在凤座之旁的手霍然一紧,喝道:“御前喧哗,都成何体统?”

  殿中原本有些混乱的局面静了一静,这时忽听外面长长一声通报:“湛王殿下到。”

  内侍高亮悠长的声音传来,如浪破水,瞬间冲破眼前僵局。众臣皆尽回身,便见湛王一身云龙常服,缓带青衫,纤尘不染,踏玉阶,登天阙,携月色清辉翩然而来,笑若熏风,步若闲庭,明湛俊眸惊鸿一瞥带过殿前,绝然风神连凤衍都看得一呆。

  国宴庆典他竟姗姗来迟,凤衍暗中冷哼,单凭此点便可治他君前失仪。殿中群臣有惊有喜有忧,不少人亦为湛王捏了把冷汗。

  待湛王入殿,御前内侍按照礼仪,再次高声宣道:“跪——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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