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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夜天凌静静望着卿尘,幽深的眼中满是惊艳,修长手指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怜爱划过莹光雪肤,抚上那只冰清玉洁的银蝶。

  丹纱帐影春宵醉,那银蝶灿烂,破茧而出,化作了华贵明丽的紫翼凤蝶,轻舞招展,翩跹流连在花间帐底,云池琼宇。

  此生与君共,万世千生,比翼双飞,不思归。

  金殿,明烛,孙仕立在朱红的九云盘梁柱旁,眉眼低垂。

  堂高殿深,是望不尽的迷暗。烛芯“噼啪”一声轻响,琉璃灯罩上映出一抹奇妙异彩,那龙纹栩栩似欲升云腾空,却转瞬便没了去,叫人几疑看花了眼。

  安息香缭绕的沉静中,礼部官员匡为一丝一板有条不紊地呈报着凌王同清平郡主的婚典。

  天帝一身青缎闲衫,斜靠在云锦软榻上,手中暖着盏温热的君山银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茶盏上,为臣子的不免越发谨慎了几分。

  待说到三地百姓红绸铺街送婚祈福,天帝指下微微一顿,半眯的眼睛略抬了抬,一道威沉的目光掠来,叫匡为语下微滞。

  悄眼看去,却只见君王闭目养神的龙颜,便深回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孙仕略带灰白的眉毛不自觉地动了下,虽是晚春了,夜里却还带着丝寒,将睡意驱得全无。他怔忡,父子君臣,这一局棋愈走愈深了!

  “你方才说湛王自怀滦回来了?”匡为停了说话,似是过了许久,天帝随口问了句。

  匡为略一斟酌,据实回道:“臣今晚确实在凌王府见到了湛王。”

  “嗯。”天帝挥挥手,“跪安吧。”

  “臣告退。”匡为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天帝闭目深思,直至内侍托了个嵌金木盘进来,孙仕恭声道:“皇上。”

  见皇上睁眼看来,内侍跪着将诸后妃的名牌呈至近前。天帝目光一动,停在莲妃的牌子上,手指由那处缓缓掠过,似是滞了下,却转而在殷皇后那凤翔展翼的牌子上点了点。孙仕上前将那牌子翻过来,内侍便俯身退下,自去传旨接驾。

  孙仕侍候天帝看了会儿书,轻声提醒道:“皇上,时候不早了。”

  将手中书稿合上,“列国奇志”四个字高华飘逸,映入了眼帘,天帝一时有些出神,稍后方对孙仕道:“还不困,随朕走走去。”

  淡月一痕,掩入了如织星空,御庭春径繁花余香。天帝颇有些不耐地看了看亦步亦趋跟在身旁的内侍们,说道:“叫他们不用跟着。”

  孙仕回身摆摆手,内侍们退了开去,却不敢散,只远远伺候着。再看着方向,竟是往莲池宫去了,孙仕心知不能劝,唯有快步跟了上前。

  甫至宫门,便听得一阵低低的吟诵声入耳,在这原本静谧的夜色下婉约恍惚,却又带着十分的虔诚和庄穆。

  如此熟悉的《古源经》,天帝在一棵木樨树下站定,遥望莲池宫正殿。

  依稀曾记得那日,他的西征大军带回了柔然最美的女子,送至宫中等待皇兄的召见。

  那一夜,他也是在庭中树下站了许久。一晃经年,每每心头仍会浮起那淡寂的经文,似是哀伤,似是轻愁,伴着三更细雨,落花纷纷飘碎了一地。

  一路征尘南北,这《古源经》的吟诵曾日日相伴军中,如绝如缕,如泣如诉,一丝一波早已乱入了神魂。

  三十余年前那抹冰山雪莲样圣洁的身影,同如今大殿中清灯下白衣素颜依稀仿佛。尽了千般岁月,依旧能勾起昔日年少气盛铁血柔情。

  浮光掠影,仿若褪至了极轻,极淡,却又丝丝韧韧,纠结如许。

  静谧的夜中木樨树悄然招展,绽吐了枝叶芬芳,带着些蛊惑似的迷离。多少年隐忍,步步为营,如今坐拥天下,却换不见伊人一笑,天帝眼中不自觉掠过一丝深沉精光。

  眼见站得久了,孙仕谨慎地上前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那儿怕是还等着呢。”

  天帝眉头一皱,望向四周层叠起伏的殿阁,突然吩咐道:“告诉皇后,朕今晚不过去了。”说罢袍袖一甩,大步走往莲池宫中。

  §中卷 第四章 比翼连枝当日愿

  自大婚之后,告祭太庙、入宫谢恩、相府回门,尚有不少礼仪要做。夜天凌分寸不差地陪着卿尘,处处滴水不漏,只是两人于众人面前却显得疏离,当真应了那相敬如宾之语。

  夜天凌之清冷,卿尘之沉静,落于人眼难免竟有些若有若无的生分。一时间,帝都中流言蜚语明起暗传,当初凌王拒婚,如今湛王伤情,都如同亲见一般说得有板有眼,倒成了段天家风流秘事,绘声绘色惹人遐思。

  卿尘偶有听闻也只付诸一笑,云鬓广袖宫装矜持,与夜天凌同进同出,风姿高华中总带着抹清澈却又隐约的潜静。也遇上那宫闱仕族中无聊地欲搬弄口舌,却不是慑于夜天凌峻冷凝视,便是惑于卿尘淡定浅笑,往往消遣话语到了嘴边竟生生咽回腹中,反成了落远轩中不时玩笑的话题。

  却有一日,五皇子设宴汐王府,王侯公卿多在其间。汐王侧妃郑夫人颇受宠爱,一同随侍在席。

  酒过三巡,许是带了几分薄醉,郑夫人同卿尘话了几句家常,忽而瞥了夜天凌一眼,半酸半笑说道:“听说湛王殿下自怀滦回来在府中闭门思过,近日微染风寒。都知道四嫂精于医道,怎也不过去看看,说不定便药到病除了呢?”

  按天朝历来祖训,皇子领命在外不得御诏严禁私自回京。夜天湛怀滦的差事虽办得出色,却因卿尘大婚那日私回天都为天帝所斥责,不但没有嘉赏反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一月不许出入。为此殷皇后甚是着恼,卿尘颇为无奈,但心中因着对夜天湛一份挥之不去的愧疚,也只能处处退让着。

  郑夫人之话方落席,夜天凌微锐的目光往汐王处一掠。如同巧合,卿尘也抬眸似有似无地看定汐王。

  席间陡静,来去无人答话,郑夫人怔在那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惊觉失言。汐王面色一沉,不豫喝道:“还不下去!”

  卿尘眉梢微挑,一抹淡笑便悄然在唇边轻漾,虽不悦有人出言无状,却也是酒后,便笑挽了郑夫人的手道:“方才那个绣描的法子,我还没明白呢,还要请妹妹再说给我听。”

  夜天凌闻言,嘴角处清锐的线条微微一掠,便往汐王处举了举杯。席间秦国公、长定侯等忙笑着圆场,汐王妃也跟着对卿尘说:“郑妹妹一手刺绣,四嫂若有喜欢的样子便叫人拿来,让她绣给你。”

  郑夫人自知闯祸,尴尬说道:“四嫂……四嫂尽管画了样子给我,我绣好了给四嫂送去。”言下尽是赔罪的意思。

  卿尘也不咄咄逼人,便道:“我对这些甚是外行,改日有空还要向你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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