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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褚元敬奏毕,兵部尚书何竟之、刑部尚书吴起钧、上将军冯巳及其他几名朝中颇有分量的大臣皆上前附议。夜天灏亦奏道:“儿臣查看历朝史记,有关地灾皆在之前便有异兆出现,同清平郡主所言颇为吻合,灾前时机宝贵,请父皇速做决断。”

  天帝目视卿尘,见她神情极为坚定,眼中那抹隐露的自信,叫人觉得不容置疑,对一直未发话的首辅大臣道:“两位丞相可有奏议?”

  卫宗平道:“臣以为此事虚玄,尚待议。”

  凤衍目中微光一闪,道:“臣以为,信之无害,若真有地动,反避过一灾。”两人针锋相对,自来如此。

  年前平隶瘟疫,卿尘见地独特力挽狂澜,天帝对她倒是颇为信任,思索片刻,沉声对殿前侍御官吩咐:“就按清平郡主所奏,降旨避灾。”

  卿尘甚喜,即刻叩首谢恩。天帝点了点头,又道:“众卿随朕摆驾祁天台,若果真地动,朕必定论功而赏,若无……”瞥了卿尘一眼,起驾。

  卿尘落后几步跟上,见夜天凌似是无心般投来一瞥深深注视,眼中星光微掠,极柔地拢进心底。知道他担心自己,和他对视了一瞬,微微笑得清明,擦肩而过,随驾祁天台去了。

  正午已过,乌从昭看着八方地象仪对应西北方的水纹仍在不断颤抖,金铜盘上透过清水映出当空艳阳,晃着明灿灿七彩光芒。上方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嘴中含着颗铜珠,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声息。

  天珠落水,地动山摇,如今迁民避灾的圣旨应该早到了怀滦及其周郡,高阔的祁天台亦站满了文武百官,天帝坐在华幛宝盖之下,眯着眼看那八方地象仪,面色莫测。

  气势极沉,先前尚有低声议论,如今静得有些逼人。天帝似乎是有意如此,天灾地动,从未在发生之前便这么大张旗鼓地呈上朝堂,钦天监为天家做卦象预言,绘星图测地理,但若说当朝请旨避灾,谁也不敢担这份危言耸听的风险。可是清平郡主,亲入怀滦现场查实,朝堂上敢立生死状,不同寻常女子啊!

  想到此处,乌从昭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却见她静立远望,一袭飘逸的白衫随风拂动,模样甚是清傲,然而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定,似乎那潜静从容的气度已深到了骨子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能动其分毫。那双深邃明澈的凤眸如今淡笼着一丝忧色,放眼长空,这顾虑牵的是目光另一头遥不可见的怀滦城,而后为己忧。乌从昭暗暗点头,八方地象仪中水光一闪,遮掩了眼底层层神情。

  时间久了,众臣都有些不耐。夜天凌站在济王身边,黑色衮龙朝服落了一层耀目阳光,衬那身影清拔超卓,负手看着祁天台高处用于观星制历的九天乾坤仪,相比较济王的烦躁不耐,越发显得气定神闲。

  天帝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微敛了犀利看着几个儿子。几年过去都能独当一面了,倒是个个不负所望颇有政绩,想都是孩子时那么一点儿,光阴催人老,他往后轻轻一靠,雕龙金椅硌得后背生疼,这个位子不好坐啊,真的是老了。

  日头一丝一丝地偏斜,大地安然。台上安静之中慢慢又扬起些波澜,百官渐有不满的,不断出言议论。

  乌从昭的嫡传首徒,钦天监少卿傅千菲看着卿尘,突然不冷不热地道:“一日将尽,看来这地动一说纯属子虚乌有了。郡主不想想自己怎么交代?”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人也听得清楚。夜天凌嘴角一冷,眼底深处不易察觉地掠过丝森寒的锐光。

  卿尘知道总不免有人落井下石,望着远处的目光并未因此而收回,淡淡道:“若是子虚乌有倒叫人宽心,无非我凤卿尘一人受罚而已,怀滦地界便少了一场祸事,不知有多少人得以活命。”温婉的声音略带了些肃沉,叫傅千菲心中一滞,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四周几员大臣听在耳中不免微微点头,若说这份气度,是学也学不来的。

  傅千菲冷哼了一声,却就像是回应她这声令人不适的冷哼般,八方地象仪中一条金龙的含珠突然当地落进了下面的清水中,击得水花四溅。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猛地一震,似乎整个祁天台都向侧移了几分,瞬间又恢复平静,叫人几乎以为这是错觉。

  身旁侍卫慌忙护驾,天帝倒镇静,一抬手喝道:“慌什么!”只看着那八方地象仪。

  众臣目光尽聚于此,夜天凌反深深看着卿尘,心里蓦然松下,只无端泛起一丝疼惜。

  卿尘幽澈的目光倒映在八方地象仪一波一波猛晃了几下的水纹中,面向天帝,静静俯身:“怀滦地动,请陛下怜悯灾民,速施赈济。”

  §上卷 第六十四章 乾坤始知九霄清

  《天朝史·怀滦》,卷十二。

  圣武二十六年春,怀滦地动。荥水高浪,见异光,闻有声如雷。山崩地裂,黑水翻涌,坏败城墙及楼橹民居,城乡房屋塔庙荡然一空。郡使岳青云迁出百姓,举城走避,是以未酿大祸,只伤男子妇女共九名。

  连夜自怀滦送回的奏报,怀滦昨日地动,震塌历山一角,城中裂开一道丈余宽的长沟,荥江之水横灌其中,深可载船。在此之前,离怀滦不远的汝乡已然发生小规模地动,只因山村僻远,未及禀报。

  怀滦城中,百姓房屋损毁甚重,几乎不见其城原貌,但因郡使岳青云在前一日便发动百姓预防迁避,只伤了九人。其临近须城、清池、莫州、衡城、原寄、红古等郡皆有震感,但相较而言只是轻微,唯清池郡城隍庙倒塌压毙两人,其他只见伤者。京郊亦有震感,并无人员损伤。

  翌日早朝,天帝在太极殿中看了奏报,眉头紧皱,叹道:“此终是朕的不是,政治未协,以致地动示警。”

  此是君王自责之言,凤衍却笑奏道:“圣心仁厚,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意,知民之急,及时降旨应灾,已使百姓避过大难,此实乃黎庶之福。”话如春风,说得合情得体,本是灾事,如今也算是幸事。

  臣众不免跟上圣德隆泽、裕民为先、天人感应、地灾退怯之词。天帝挥手止了,命出内币三十万以赈济,免赋蠲租,一并封赏怀滦郡使岳青云。卿尘本想领了赈灾的差事前去怀滦,至少能待上三两个月,暂离天都这是非中心。天帝未准,却将此事派了湛王。

  钦天监上下皆有赏赐,正卿乌从昭加殿前章机行走,官进一级,赏金制元宝五十锭,锦帛一百匹。少卿关岳、傅千菲各赏纹银通宝三十锭,锦帛五十匹。

  乌从昭乃是辰州彬县人氏,圣武七年任钦天监正卿祭司,二十几年里于朝堂间处得甚是疏离,当年主理这钦天监无非是因着亦师亦友的莫先生一力推荐,如今也有了辞官云游的心思。可惜自己身边两个徒儿一个天分不够,一个野心勃勃,都是难以调教,想来不堪大任,也是一桩憾事。

  这日乌从昭正在九天乾坤仪前,少卿祭司关岳引了孙仕来见。乌从昭颇有些奇怪,上前寒暄:“孙总管有日子没来钦天监,里面请坐。”

  孙仕笑道:“不能久坐了,此番是有事烦劳乌大人。”自袖中掏出个信封,“上面两人生辰八字,还请乌大人起卦推算。”

  乌从昭接过,随口道:“什么人还要孙总管亲自来一趟?”

  孙仕向南拱手一笑,乌从昭抽出封中一张金底笺纸,已知是致远殿出来的,早已会意,只问道:“所问何事?”

  孙仕道:“婚配,姻缘。”

  “好。”乌从昭点头,“请稍候。”命关岳陪同孙仕,自己进了卦房。

  笺纸上写了两个生辰八字:壬子年十一月壬午,寅时一刻;庚申年七月丁卯,未时三刻。笔力苍迈,看起来竟是天帝亲书,乌从昭只觉得这生辰八字颇为眼熟,未曾深思,静心起了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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