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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卿尘看着那似乎并不起眼的楼阁,谁人想到在那里,聚集着统领风骚的良才贤士,蕴藏着天朝盛世的中兴,驭人谋心,他是得其术而用之以道啊。她微微一笑:“尽在其中了。”

  夜天凌眸中似有精光闪过,慑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轴线寒光隐隐,直伸向目所难及之处:“如今莫先生能来,更是如虎添翼。我天机府中文有文才,武有武将,便如杜君述之狂妄,陆迁之清傲,底下都是一腔丹心热血。有朝一日,这些人都将为天下之栋梁,天机府亦必如太庙高堂,备受后世之景仰。”

  卿尘道:“听你这样说,真叫人有些等不及想看他们各展才华的那一日呢!”

  夜天凌负手身后,傲然一笑:“不远了,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内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尘秀眸清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是深夜也难掩的锋芒。抬首见他意气飞扬的眉目,一颗心便被这沉敛的霸气深深圈住,隔了万世千年柔柔牵扯,多少轮回寻觅,多少姻缘注定,从此再也挣脱不得。

  却不知为何,心底深处那份羁绊微微一顿,叫她心神微乱,纠缠难言。或许终是错了,一切当真是梦,因在梦中,方得如此幸运,近乎完美?

  夜天凌见她出神,问道:“在看什么?”

  卿尘泠泠如山泉的眼波似笼了月色,樱唇轻启:“看你。”

  虽只两字轻语,却低低萦绕耳根,化作深浓盟誓,夜天凌低声道:“看得这么出神?”

  卿尘微一侧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幽柔:“看得清楚,以后便记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卿尘眸光一黯,心里竟生出些许惧怕:“若没有呢?”

  夜天凌不语,却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尽是研判。

  “你不知,我是谁。”卿尘有些茫然地道。

  夜天凌抬手滑过她入鬓细眉,迷蒙凤眸,又沿着挺秀鼻梁按上柔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颌。淡淡夜色中深寂的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闪了几下:“你谁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么柔软的声息里,话语却异常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夺人心魂的力道。卿尘心底微微一烫,这眼神、这话语、这怀抱,总是在忐忑迷茫的时候,让那一抹四顾彷徨的灵魂安定地落入温暖。纷扰红尘来去,天地长河无尽,与他携手,便可笑对此生,艰难险阻亦无惧。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微笑印上唇边。寒梅幽香浮泛,悄悄在月中绽放开来,盈了满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只一会儿卿尘便该回宫了。夜天凌亲自送她出府,车轮方动,突然青布垂帘被纤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尘轻轻叫了声:“四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淡笑了下:“早点歇息。”

  夜天凌立在门前,含笑点一点头:“好。”

  帘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颜,马蹄声轻,消失在夜色深处。

  冬夜里寒冷的气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独自在门口站了会儿,方才转身入府。回了书房将几件政务一理,想起方才卿尘暖暖的嘱咐,嘴角不由一挑,抬手轻拂,熄灭常常彻夜长明的灯烛,便往落远轩去了。迎面见晏奚抱着个金铜暖炉过来,剑眉微蹙:“这么晚了干吗?”

  晏奚笑着将暖炉递来:“郡主来时叮嘱说,殿下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怕伤了膝盖,晚上要暖着点儿,别落下病根。还有,这是郡主给的药,说是化瘀祛寒,殿下今晚得用上才好,要不改日郡主问起来,我们怎么回话?”

  夜天凌眉梢一动,静静看了看那铜炉,身边寒夜也似融融,只觉一道暖意落入心间。见晏奚满眼似笑非笑的喜劲儿,沉声道:“话这么多。”负手前面走了。晏奚连忙跟上,却见他冷惯了的唇畔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么变了。

  §上卷 第五十六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轻寒料峭,暖绿春红还覆在将融未融的雪下,迎面风吹已不再那般刺骨逼人了。数株苍松都是合抱粗细,雪色消融,依旧是苍翠欲滴,亭亭如盖掩着松雨台。偶尔有飞鸟扑下,窸窣几点残雪,却衬得四周格外清寂。

  阳光却是难得的好,碧瑶捧着几本书册随卿尘往这边来,远远便见丹琼在廊前晾晒些画卷。绿松影里春衫薄,好一副静谧如画的光景。

  丹琼自延熙宫之事后,死里逃生,性子沉静了许多,不再似先前那般孩子气,像是一下子长大许多,叫人很是放心。如今太子虽被废了储君之位,自涿州回来便幽居松雨台,说是失了势,但清平郡主隔几日便往松雨台来,众人见风使舵,揣测圣意,也没人敢给这边脸色看。

  拾阶上了前庭,卿尘回头对碧瑶道:“去寻丹琼说话吧,我自己进去便好。”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入了内进,夜天灏俯首案前正援笔疾书,见人进来,抬头看去,却也不说什么,再写了几句,方将笔放下,一笑道:“如今你倒成了松雨台的常客了。”

  卿尘上前翻看他刚刚完成的一沓书稿,笑道:“我是冲着这个来的。”近日她常来松雨台,越发同夜天灏熟稔了起来,每每听他闲聊史话,一坐便是半日,两人颇为投机。

  夜天灏抬手研墨,斜飞的剑眉之下,丹凤清眸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笑意,如同星光般闪了闪:“不妨评说对错。”

  卿尘抬眼看那一抹笑容,往日常见的那个温文尔雅却又总叫人觉得疏离的太子殿下如今举手投足都多了几分放浪,谈笑风生毫不羁绊,纸下千言品评古今政史,妙笔生辉,脱胎换骨般叫人觉得新奇。想他当真是对废立之事淡到了极致,九重深宫,帝王家中,竟生了如此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她将文稿暂且一放,微微笑道:“不过今日倒不光为此,有旨意。”

  端砚上那只白皙的手忽然顿住,墨影里晃过优雅的倒影,长袖一掠,夜天灏抬头。

  卿尘道:“是口谕。”

  夜天灏面上若有若无地挂了丝笑,起身拂襟而跪。卿尘面南背北立定,敛容宣旨道:“封皇长子灏为祺王,钦此。”

  面前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眉峰紧锁,看过来。卿尘笑盈盈道:“旨意仅这一句。”

  夜天灏回神,忽而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尘宣了旨,神情轻松地坐回案前,“现在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里,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翻着书稿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的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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