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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人生在世,却又有几人不是孤独的?孤独的每一个人,在天高地广之下找寻生存的意义,寻觅着知己、伴侣或者是对手,若能拥有其中任何一个,都是一种幸运。

  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着人们前赴后继,而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发现了志同道合的人,将这新的人生与他做了一场豪赌。

  月眉淡扬,她脸上露出渺远的微笑,却听到众事议毕,天帝宣夜天凌和十一随驾致远殿,额外问增设都护府之事。

  天朝异姓诸侯自开国分封以来便镇守边疆,已延续百年。四境之内,北方幽蓟十六州尽数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沿海一线由南靖侯统管,西蜀粮仓之地隶属西岷侯,东方山海关隘则有东越侯。四侯国虽受皇族管制,但世袭罔替,已在其辖地盘根错节,势力深植。尤其北晏侯屏据天险,北接大漠各族,处于极其重要的军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桩心事。

  天帝垂询北疆诸事,夜天凌从容立于皇舆江山图前,问答间精简利落,却将诸侯国的形势尽数收于言底,别有见地,透彻不凡。

  卿尘暗自打量,自身侧看去,夜天凌和天帝倒颇为相似。她曾听太后闲聊时说,夜天凌和天帝年轻时生得一模一样,就连行事的性子也像,天帝向来对他极为倚重,而他也从未让天帝失望过。若这一幅父慈子孝图改天换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卿尘正想着,冷不防夜天凌看过来一眼,极短的瞬间,他看似平静的眼神划过心扉,清光黑亮,竟令人如此猝不及防。她心里像被细薄的冰刃带过,竟莫名地泛出丝疼痛,夜天凌依旧在答着天帝的问话,手却在身侧缓握成拳。

  事情眉目渐清,天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孙仕立刻奉上参茶。天帝接过饮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以后这些事,你们兄弟要多商议着办。”

  十一笑道:“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儿臣们有许多事情需听父皇教诲。”

  天帝摆摆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须回避。你们去吧,卿尘,去看看卫宗平在不在,叫他来随朕用膳。”

  卿尘欣然应命,方迈出致远殿,她便感到一道极其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处与夜天凌四目相对,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倒是十一立刻问道:“这便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尘点了点头道:“旨意里说是暂代修仪。”

  十一道:“说是暂代,除非德行差池,否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

  “你可愿意?”夜天凌突然问了简短的四个字。

  卿尘抬眸一笑:“愿意。”

  “七年。”夜天凌说道。

  面对夜天凌紧接着的问话,卿尘轻轻吐了口气:“愿意。”

  到制定的二十五岁,这七年时间身处修仪之职,除非和鸾飞一样铤而走险,卿尘的一切都握入了天帝手中,同诸皇子间也必得划清界线。

  这正是她心中极力回避去想的,也是夜天凌早朝上深掩在面色清冷下的烧灼。他昨日夜里在凌王府的书房接连走笔写下了十数个“志在必得”,这个决心在今天太极殿中见到卿尘的时候更加的坚定,眼前两声坚定的“愿意”似乎将他心底深处翻涌的情绪淡下了几分,此时他听到卿尘轻声说道:“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十一叹气道:“眼前的形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七年虽是长了点儿,但也只能慢慢等。”

  卿尘笑谑道:“我豆蔻年华大好青春,你在旁说得倒轻巧。”

  十一敛声笑道:“快十八的人,离豆蔻已经远着了,再过七年,正好由不得你挑挑拣拣……”

  话未说完,卿尘暗地里瞪他,因是在致远殿不敢放肆,十一也忍着笑没再多和她玩笑。

  夜天凌负手前行,沿着白玉龙阶远远地望出去,许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谨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随性建议,一旦提议,心中当理据充足,亦不要轻易反口。遇迁调录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对此甚为忌讳。最近无非几件大事,诸侯、瘟疫、修编历法,还有便是冬祀,多听、多看、少言。”

  卿尘听着他话中嘱咐,点头不语。

  夜天凌又道:“无论何事,轻率言动,可能适得其反。身已在局中,莫如专心弈子,方为破局之道。”

  十一亦道:“跟在父皇身边不是轻松差事,自己要当心身子。”

  卿尘想到每日早起晚睡,苦笑道:“昨晚被叫到致远殿,看了一夜的奏章,方才在早朝上差点儿睡着,现在只一个字,困。”

  十一笑道:“这还嫌困?辰时随驾听政已经够舒服了。我们当年在临华殿学习,每日寅时便要起来,直到酉时才完成功课,那才叫困。”

  卿尘咋舌,一扭头,见远远有两个宫娥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了,吩咐人寻了卫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尘知他苦心,灿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天帝召大臣随膳并不是常有的事,今天这午膳却召卫宗平整整随侍了一个时辰有余,卿尘和孙仕皆未准在旁,无从知晓两人谈了些什么。

  膳后天帝着卫宗平随驾去了松雨台,无论从父子从君臣,天帝即便极为恼怒,心中还是不愿因此废掉太子。从松雨台回来,却叫人揣摩不出喜怒,依旧没有下旨着太子迁回东宫,只如往常一般屏退左右,小憩片刻。

  然而,午后安宁的致远殿很快被赈济司带来的消息打破:天都外九城发现同平隶症状相同的瘟疫,染者数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对于这样的情况,天帝固然忧心忡忡,卿尘却更多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征兆。

  史上每次大规模的疫病,无一不是死者数以万计,甚至可以灭绝一方生灵。瘟疫,令人思之色变毛骨悚然。

  致远殿中女官自修仪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尘奉天帝命带了几个女官巡戒后宫,传令内侍宫娥一律不得随意出宫,并自御药房领取药物分发下去,告知各种预防办法。皇宫内城一律戒严,进出都做了严格的限制。

  后宫中殿宇无数,哪处也不好应付,直忙到晚膳过后,卿尘方去致远殿复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时,才回自己住处去。

  月上中天,茜纱宫灯逶迤,明暗点缀深宫。

  卿尘拉紧身上银裘抵隔冬夜清寒,作为一个医者,她其实很想去平隶疫区,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却未置可否。

  她眉心微拧,遥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状情形翻来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郡主。”

  一个身穿御林军服饰的人躬身行礼,卿尘正纳闷间,那人对她抬头一笑,眉目清朗,竟是冥执。卿尘诧异,低声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冥执道:“四殿下安排我和几个兄弟进了御林军。”

  动作这么快,卿尘心想,轻而易举地便将人安排进了御林军,夜天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楼的人,看来他已经做了些决断,她对冥执道:“你进来太危险了,天都认得你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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