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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我心里想着,已走到白衣身边,凝望着他,忽然俯下身,张嘴就往他肩上狠咬过去。

  白衣轻呼一声,却没有挣扎,由我继续狠咬下去,眼波柔柔,只在我身上荡漾。

  殷红的血迹,从他洁白的衣衫里透出,淋淋如新绘的雪地红梅。

  我郑重而认真地向白衣宣布:“我已在你的肩上打了我的烙记,你医者白衣,是我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

  白衣眉目温润,笑容清淡:“是,我医者白衣,是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来生来世也是。”

  大团的氤氲,迅速弥漫我的眼睛。我绽开唇角,如春花乍展,还他一个惊心动魄倾尽妩媚的深情微笑。

  萧采绎找我,是为明日起程,护送母亲和君羽灵柩回肃州的事。

  京城尚是安氏天下,我们自然没法将他们送往京城与父亲合葬,只好先将他们送往肃州。听说外祖萧融、舅舅萧况都已知晓了此时,肃州城中满城缟素,以帝后之礼,迎接我的母亲和弟弟,让他们在满城的哀悼中入土为安。

  肃州,到底是母亲娘家,她所有的骨肉至亲,都在肃州,若安憩于此,也算不很寂寞了。

  我用袖子掩了脸,胡乱擦着眼泪,道:“绎哥哥怎么说,就怎么好。”

  萧采绎眉目低垂,神情柔软,将我揽于怀中,低低说道:“不要哭了,绎哥哥总会在你身畔守着你,陪着你。你若寂寞了,也只管来找绎哥哥说话,不要找旁的外人,知道吗?”

  旁的外人?

  他指的是,白衣?

  我抬起头,蹙了眉,道:“绎哥哥,白衣不是外人,这一路,他不知帮了我们多少次。没有他,只怕绎哥哥到现在也见不到栖情。”

  萧采绎英武的眉宇间泛起淡淡冷意,薄如刀削的唇齿开阖反问:“是么?有机会,我会好好谢他,谢他护了我的栖情妹妹。”

  他立起身来,拂袖离去,到了门边,才丢下一句:“可是,若他再尽责一些,或许,姑姑就不会死。就冲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他。”

  “他已经尽责了!”我冲着萧采绎的背影大叫,却没法告诉他,白衣那晚外出,只是因为不放心我而已。在守卫森严的赤城,我都不知道他用了怎么样的计谋和武功,才能做到顺利出城,一路相护。

  第二日动身前,我忙叫侍女去打听白衣去向,只盼他一路骑马,能离我车驾近些,好让我时时看到他。

  “白衣公子么?”侍女诧异地回答:“他昨晚天没黑就离开了啊!二公子后来去找他,都扑了个空呢!”

  胸膛似乎破了一块,呼呼的风直往里灌,好冷。

  萧采绎去找白衣,无非是明嘲暗讽,不许他随行。而白衣果然是聪明人,他居然料到了,预先便抽身离去,绝不让萧采绎有机会对他下逐客令。

  可我此后会有多长时间见不着我的白衣?

  我匆忙将白衣留给我的纸条打开,仔细看白衣留下的地址。

  华阳山,鹤翎峰,清心草庐。

  我差不多要将那十个字吃下去,狠狠烙在心里,生怕记错了一个字,或记少了一个字,从此我的白衣,会消失在这个万恶的乱世,如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

  小心将纸条叠了藏好,我在侍女的扶持下,随了母亲和弟弟的灵柩,缓缓出衙。

  哭声嚎啕,漫天雪白,六军缟素,从官衙一直排至赤城南方官道,冥纸在春光中翻飞,如一路挣扎的枯干垂死的黄蝶。

  半世富贵,半世沧桑,虽是客死异地,但母亲弟弟如今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萧采绎为此,定然也是费尽心思了。

  一路之上,他只在我身畔的车驾前不前不后行着,若看我又显悲戚之色,必下得马来,到车上来细细安慰。

  他有着比小时候更宽广的胸怀,更炽热的男子气息,更低沉温和的嗓音。虽然他有逐走白衣的心,但我知道他从来就待我极好,他本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亲近的人。那种情谊,与我和白衣的感情截然不同,却同样地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哭得倦时,我也会同小时候一般,躺在他臂膀里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依旧看到他溢着怜爱疼惜的面庞,一瞬不瞬向我凝望;而我的身体上,每次均是不出意料地多一件他的长袍。

  我没有了母亲,但我总算来到了骨肉至亲的外祖家,从此有着绎哥哥的保护,若是劝服绎哥哥,让他接受我和白衣的感情,那么,我的眼前,依然有个光华夺目的桃源梦想,触手可及。

  两日后到达肃州城外,车驾蓦然停住,哀哭一片。

  我扶辕而望,已见我那白发苍苍的外公萧融,领了舅舅萧况、大表哥萧采络等一众家人奴仆,遍体缟素,出城二十里,郊迎于地。

  “婉意,我的儿啊!”萧融赶上前来,抚了母亲的灵柩,纵横倾泪,濡湿零落白发。

  “外公!”我哭叫着,已扑在他怀中。

  “栖情,是栖情么?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到家来了!”

  是的,我的家。

  皇宫早已冰冷死寂,如一座繁华坟墓,埋葬了母亲最美好愉悦的年华和梦想,埋葬了我童年所有的稚拙和快乐。

  黑赫应该还是那般宁静温谧地泊在大草原和大戈壁中间罢?

  只不过那是雅情姐姐的家,而不是我们的家。如今没有了母亲,更是失了凭依的海中画舫,美则美矣,却无法让我脚踏实地,心无挂碍。

  可是肃州,是我们出宫后第一选择的归路,母亲心心念念想到达的终点,却在安亦辰连羞带恨的逼迫中越来越遥不可及。

  如今,我终于来了,带着在奔波和沧桑中死去的母亲,回到了母亲的家。

  这里有外祖,有舅舅,有绎哥哥,从此就是我的家了。

  外祖抱着我,那么个垂暮的老人,哭得嚎啕悲惨,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怆;而我早已气哽声塞,浑身虚软,冷汗淋漓。

  “爷爷,爷爷,您别招惹栖情哭了。她这一路,泪都快流光了,我怕她支撑不住。”

  萧采绎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走过来,将我从萧融怀中扶起,小心揽在腕中,柔声道:“栖情,栖情,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确累了,连舅舅、表哥们都无力再去相认相泣,软软地随了萧采绎的挽扶,回到了车上,无力躺下,竟在那等震天的哭嚎中,沉沉睡去。

  母亲、弟弟的丧事,萧家的确是全力操办,规格礼仪,完全照着旧时大燕国丧的规矩来,同时上母亲尊号为文惠太后,上弟弟庙号为殇帝。而发给各地王侯及割据将领的国丧书,则以衔凤公主名义发出,通告天下人:大燕太后薨逝,皇帝驾崩,并呼吁各种诸侯共反安氏,谴其弑君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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