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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而白衣终于放下了他一直执在手中的青瓷茶盅,缓缓站起来,扫过夕姑姑和小九的面庞,冷然道:“待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理,只守在这里别动弹,知道吗?”

  他的话意不像劝说,倒像是警告,夕姑姑和小九正是惊慌时候,各自茫然地点头,却未必辨识得出白衣话中的警告之意。

  而白衣已面色沉凝,眸光锐利,紧紧地盯着坐在马上,边持戟杀敌,边指挥战斗的安亦辰,忽然回过头来,抛过一个暗示的眼神。

  我知道他是示意我将安亦辰引来,心头顿时怦怦乱跳,似乎胸腔已承受不住,整个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般。

  来袭的兵马本就数倍于安氏所随官兵,安亦辰能突围逃去就不错了,若此时分心被我引来,战场缺了指挥者,更会一败涂地。而且,白衣将安亦辰引来做什么?他想杀了安亦辰吗?

  我的眼前是安亦辰夕阳下薄凉而黯淡的微笑,然后是一转身忧伤的背影……

  他曾把我逼得无路可退,可未来,我到底会伤他多深?那个为我抛了一切功名富贵才华绝世的少年,那个当众立誓今生只要我一个的少年……

  我眸中凝泪,一时心乱如麻,无助地望向白衣。

  白衣眸光闪动,默然地望向我,见我这等神色,渐渐浮起一抹失望。他垂下头,依旧坐回椅上,又拿回他的茶盅,懒懒地转动。

  我忽然之间心痛不已,他,他对我很失望吗?

  泪水自面庞滑下,我屈了膝,哼了一声,软软地瘫倒下来。

  夕姑姑、小九俱是大惊,惊叫着:“公主!”“姑娘!”

  夕姑姑飞快地冲上来,抱着我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流着泪,用力按紧胸口,吃力地呻吟道:“疼,闷,我……我透不过气来……”

  白衣一个箭步上前来,搭上我的脉门,失声道:“快通知公子,栖情必须立刻找地方施救!”

  小九惊呼道:“现在,不行,不行……”

  目前战场形势之严峻,安亦辰离开须臾,都可能断绝最后的生机。

  而夕姑姑已经疯了般冲出去,站在踏板上惊恐地大叫道:“亦辰,亦辰,栖情不好了!”

  惶急之时,她没有叫安亦辰公子,也没有叫我公主,直接叫了我们的名字。可越是这等的无措失礼,越显得情况不妙。

  我只听到安亦辰一声惊呼,接着是几声惨叫,分明是安亦辰奋力破开敌群,冲了过来。

  冷风扑面,带了凛冽的杀气和深浓如夜色般化不开的血腥味,透帘而入。

  “栖情!”安亦辰焦急而低沉地呼唤着,让我的泪水禁不住又要涌出来。

  迷蒙中我睁开眼,已见一道清冷光芒,如瞬间划过的流星,森然袭向安亦辰。

  安亦辰大惊,迅速低头避过。谁知那道清光,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居然柔软地拐了一个弯,又从前方袭来。

  安亦辰再向后仰起,乌黑的长发禁不住剧烈的运动从紫金嵌宝冠中散出,如一团乌云,向后掠去。

  可这是逼仄之极的车厢,他的身后,是厚厚的板壁。

  避无可避的剑芒,冷冷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剑是软剑,柔若藤条,明若月芒,抖动处如素影分辉,优雅夺目。即便我在皇宫那么久,也不曾见到如此质地的好剑。即便我认识白衣那么久,也不知道他身藏一柄这样的软剑。

  茶盅早不知被白衣丢到哪里去了。他逼视着剑下之人,沉声道:“冒犯了,安二公子。”

  “白衣!”安亦辰缓缓吐字,十指紧紧地扣着厢内的板壁,似要将结实的板壁抓破。

  然后,他看向我,黯然一笑,“你还是要离开我?要杀我?”

  我撑着椅子,颤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脚下却似软了一般,挪不动一步,嗓子也完全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大颗大颗冰凉的泪珠直往下落。

  我已经自由在望了,不是吗?

  可我为什么还是如此难过?为眼前这个被我辜负的男子吗?

  “公子!”被骤变惊呆了的小九和夕姑姑终于清醒过来。夕姑姑茫然地站到我身边扶住我,而小九忽然大叫着,直扑向白衣,手中居然拿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白衣眸光一凝,左手一甩,一柄飞刀迅速射出,端端正正地射入小九胸口,正是心脏部位。

  小九闷哼一声,被大力冲击着,一直退到车厢另一侧,沿了板壁缓缓滑下。一双灵慧的大眼睛,依旧圆圆睁着,死不瞑目。

  “小九!”我惊呼,同时听到了安亦辰惊痛的呼唤。

  他略一挣扎,白衣的宝剑,已割破了皮肤,鲜血迅速沿着脖颈流了下来,再深几分,便是喉管了。

  “对不起!”白衣歉疚地望向我,泛着一丝无奈。

  我知道他并不想杀小九,但这等紧要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小九……想起她为我受的委屈,我心中苦涩难当。

  “天!”夕姑姑想过来拦白衣,却又不敢,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声声急促地问道,“公主,公主,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只是要自由而已,把安亦辰擒住,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列。那只是白衣要做的事情而已。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安亦辰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软剑的锋刃又割深了几丝,鲜血淌得更快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苦涩地望向我,再转向白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医者白衣!”白衣回答得云淡风轻,虽然将名震天下的安二公子逼在剑下,他的眉宇之间,并无一丝得意与欢喜。

  “呵!”安亦辰冷笑,“医者白衣,一介草民,能调动宇文氏最精锐的兵马?能布下如此细密的罗网?能有如此高超的剑术?”

  他眯了眯眼,眸中透出了痛恨,“其实我早就该想到,请你入府前,我调查过你的所有资料,只能看出你曾在华阳山修行学医,那些僧人和大夫待你如众星捧月。但你的背景,家世,以及年龄籍贯,一概无据可查。后来栖情要被沉塘,你通知我后,我几乎是运用了全力提轻功赶了过去,可我到时,你居然也已经到了。可惜我心思芜杂,一时竟没想过深究此事。”

  “你多想了!”白衣平静地截口道,“你查不出我的底细,是因为我根本没什么你所想象的背景身世,我向宇文氏借兵的唯一代价,就是生擒你安亦辰。”

  我脑中顿时隆隆乱响,惊叫道:“白衣,你,你要将安亦辰交给宇文氏?”

  宇文氏和安氏向来是死对头,安亦辰落到宇文氏手中,会受到怎样的折辱?!而安亦辰,看似雍容温雅,却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为了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骄傲,下面,他只怕要连最后一点儿自尊和颜面都要被踩到脚下了。

  我的上下牙打着哆嗦,不敢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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