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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是攻?是守?

  我抬眼瞧见皇甫朔唇边的温和笑意,便不再犹豫,下子直指西北角,黑棋形成尖角,准备进攻。

  处于劣势,墨守必败,何不试上一搏,厮杀到底,或许尚可拼出一条血路。

  皇甫朔很是惊讶,道:“没想到夫人外表温柔,棋风却是霸气十足。”

  我不答,亦不言,只是蹩起眉,陷入苦思。

  手起子落,时间悄然滑过棋子。

  半个时辰后,下到第一百零八手,我右手插入黑瓷棋盒,拈起一枚黑棋,又放下,几番反复,久久未能抽离。

  白棋绵劲有力,似一张银丝网,越收越紧,将我困于西北角。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根本无处可落子,难道要就此束手就擒?

  我咬牙,霍然夹棋举手,却又僵住。

  沉寂,半晌。

  玉石相撞,脆声叠叠。

  落子西北天目处,自绝黑棋半面角。

  我弯起唇角,笑对皇甫朔,手指轻快,拈起数十枚深红玛瑙棋子。

  顿时,棋局豁然开朗。

  正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后,运棋如风,下子疾似闪电,铿锵有力。

  不多时,已至终手,第一百八十一枚棋子定于棋盘上。

  落下最后一枚黑棋,凝神望着黄玉棋盘,我坦然舒心笑道:“相差三目半,扶柳还是输了。”

  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无法取胜,但也扳回不少颓势。

  皇甫朔浅笑雅然,伸出与透白玛瑙几乎同色的莹洁手指,取下棋盘上的十颗白子:“夫人实在过谦,倘若是从开始下起,恐怕就要胜负颠倒了,朕至少要输上六目。”

  我淡笑道:“皇上尚未落子,怎能凭空定输赢呢?”

  皇甫朔舒展手指,如春风拂过棋盘,轻柔地拈起一枚黑子,对我微微笑道:“夫人的第一百零八手石破天惊,敢自杀一角,却又创出另一片天地,可谓是魄力十足的绝地反击啊。”

  我婉扬笑起:“世上只有破釜沉舟才能使枯木逢春,这招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皇甫朔喃喃重复着,很快,似有恍悟,高挑起眉梢,朗声笑道:“看来朝中只有洛夫人才有可能赢洛相。”

  棋局(六)

  喉咙中似乎卡住了一枚棋子,我的呼吸被扼住了,带着一丝不惑。

  皇甫朔瞧着我有些僵硬的面部,继续笑道:“刚才朕与洛卿下棋,朕执黑子,洛卿执白子。下至中盘,忽有急事,洛卿匆匆离去,留有残局。恰逢夫人来,便请夫人替朕下完此局。难道夫人没有发现白棋是洛卿的棋风吗?谨慎密算,决不错步。”

  我哑然失笑,第一眼观察棋势时,我就曾怀疑白棋乃是洛谦所下。正如皇甫朔所说,白棋棋风平和,却稳固异常,是洛谦常用的布局。可黑棋乖张谲怪,实非皇甫朔这种处于大风大浪的政潮中却能平淡自如的人下的,况且白棋前后思路连贯,棋风一致。所以我一直认为,皇甫朔是从头到尾执白子下棋,黑棋则是由年轻气盛的皇甫轩所下,而我只是在努力地为皇甫轩扳回劣势而已。

  皇甫朔的双目忽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似乎是绝望中看到了前方的希望,滟滟潋潋,眼波半转,目光如水银泻地,畅流无阻:“朝中数洛卿棋力最深,朕一直苦思何法可破洛卿布局,故方才剑走偏锋,一试结局,朕仍旧陷于困境。”

  “所以皇上让扶柳破阵。”我苦涩薄笑,道出皇甫朔的特意设计。“可叹扶柳竟一直以为此局仍是皇上与大皇子所下。”

  沉寂半日的皇甫轩这时突然开口道:“我不过半大的小孩,岂可同父皇和洛相对弈?只不过在旁观摩学习而已。”

  皇甫朔的淡和笑容逐渐扩大,开始泛起一股难言的天子自信:“下次朕与夫人重新对弈一局,便可知晓胜负了。”

  随后,皇甫朔缓缓起身,招手,对皇甫轩道:“跟朕去御书房,那里才是你真正学习的地方。”

  “皇上起驾御书房。”公公细尖嗓音缭绕绝顶,充盈了整个甚寒亭。

  我伏在地上,恭送圣驾,久久不曾动。

  秋天的乔木落叶洒在我宽大的衣袖上,叶角萎缩,卷翘枯黄。

  一股暖流环抱住了我梗直的脖子,软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三姨,父皇早就走远。不用怕了,和辕儿一起回家吧。”

  我抬起头,盯着皇甫辕清亮的眼:“辕儿怎么知道三姨是在害怕呢?”

  皇甫辕吮吸着拇指,嗫嗫地说:“一般人看到父皇就跪下,然后都不敢笑,而且有的还在发抖。嬷嬷说,那是天威,所有人都会害怕的。还有辕儿也会害怕父皇,每一次见父皇,辕儿都看不清父皇的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姨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温柔笑起,伸出手分别蒙住了我与皇甫辕的眼睛,轻声道:“因为辕儿的父皇是统治天下的皇帝,他高高在上,与我们相隔的距离太遥远了,而且他也不愿意让我们看清他的脸,他会隐藏,不让我们看到心中的想法。所以,辕儿,以后要看清一个人,不要用眼睛看,它会骗人的,只有用心去看,才是真实的。”

  “现在辕儿用心看到的是,三姨的手好冷啊。”皇甫辕呵呵地笑,然后用他的两只小手包裹住我的手:“可辕儿喜欢这种凉爽爽的感觉。”

  天朔十年,九月十九,夕阳余辉。

  在御花园中玩赏一圈,我带着刚采摘的金菊,走向长乐宫。

  穿过梅林,到达殿前,就听到了一阵明媚而又张扬的笑声。

  顿时,我感觉小腿似灌满了铅,挪不动步,伫立于门口,呼吸急促。

  “哟,这不是洛夫人吗?怎么不肯进来呢?难道是不愿同我这个无才女子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娇艳女子掩嘴笑道,她一颦一笑,撩人风情。

  旁边的清丽女子随即淡然道:“婉贵妃说笑了,扶柳哪会这样想。”

  我亦幡醒,随后语笑嫣然:“刚才阳光直刺入眼,照着人有些炫目,才停顿了小会儿。倒是婉贵妃舞艺倾绝,令扶柳自行惭愧,不敢同屋。”说着缓缓步入长乐大殿。

  “难怪一个多月来,身旁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洛夫人生得仙女似的漂亮,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嘴里像抹了蜜似的,每说一句话都甜到人心坎里去了。”苏婉笑靥如桃花:“哎哟,瞧我这记性忘的,早就应该过来见上一面,毕竟洛夫人已经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了。”

  苏婉将一个多月说得极重,似咬牙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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