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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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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云表哥酣战正兴时,流苏就独自在一旁的竹林空地练剑,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铁剑,晶莹的汗珠落在银白剑身上,飞溅散来,细细碎碎地落在竹身上,似翠竹流泪。 一年以来,流苏总是一言不发地习武,一刻不离地紧随着我。我曾问她为什么,一句只为保护你,让我哑然。流苏,难道对哥的一句承诺那么重要,让你放弃自我? 我微微侧身,看得流苏一招追星逐月挽得二三十朵剑花,心下暗暗叹气。当初泓先生传授追星逐月的时候,流苏才挽得四五朵剑花。先生大赞曰:流苏乃武学奇才,初次挥剑,便能挽花五朵,日后定有所成。流苏却毫无喜色,只是轻轻摇头,仅大半年后流苏就与哥相差无几,一出手便可挽得二十五朵剑花。但其中辛苦又有谁知,我只能从流苏身上从未消退过的淤青中窥探一二。每次我为流苏涂抹药膏时,总是忍不住劝她,不要太过用功,要以自己身子为重。这时,流苏就会眼色倔强,默然不语。 “柳儿妹妹,我已攻破你东北阵角了!”云表哥兴奋地拍手叫着,让我回了神。想必刚才看流苏练剑分了心,防守不严,让云表哥趁虚而入了。 我凝望城池,分析战势,粗略计算一番,东北城角虽已失陷,但还可利用东城高低地形布阵遣兵,阻止云表哥的军队前进。可这样补救就要耗费大量兵力,以后就只能守住城池,再无力进攻了。如此这般便要陷入僵局状态,我无奈浅笑:“云表哥,好久了,蹲得我腿都麻了。”说完,就径直地坐在地上,开始调兵遣将。 “云哥哥,可要小心了,柳儿要出城破你阵法。”我不想打持久战,便派重兵出城与云表哥决战,其实明知此战决无胜算,仍要拼死一搏,只因此法是最为巧妙的,看似强攻,实则退让,可以输得不留痕迹。此时我无争胜之心,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可又不愿表露明显,因为如果让云表哥发现我故意输掉游戏,他定会嚷嚷个不停,直到我重新和他再来一次,方肯罢休。 一柱香时刻,我双手沾满泥土,军队已被云表哥重重包围,便投降了。待我要起身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大表哥柳风已站在旁边,他眉头紧锁,眼神犀利,直盯着我,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便笑道:“手上全是泥土,可脏得紧,我去溪边洗洗。”语毕就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竹林。 竹林东南边上有一条小溪,泓先生如是说过,全余杭只有此处泉水清甜甘醇,才能使得茶香四溢,口齿留香,故取名清茶泉。 我喘着气跑到溪边停下来,尔后深呼吸平复着心跳,大表哥刚才的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一盏茶时间后,我才逐渐平静下来,坐在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让双手浸入清凉的水中,慢慢地清洗着。 清茶泉水清澈见底,岸旁竹林青翠,溪中还有几个白鹅嬉戏,整个一江南农家风景,让人忘我。我正陶醉此美景中,忽听到身后有物落地之声,回头就见得哥站在一木支架旁,脚边地上滚动着一支狼毫。 我心中一惊,哥何时已在我身后了?想来是刚才来时跑得太急,没有发现哥原本就在溪边。随即我莞尔一笑,起身跑到支架边,看到哥正挥毫泼墨,不过看这架势,用雪君的专业术语应该叫写生才对! 眼前的竹林美景全映入了哥的宣纸上,实在不知道哥的画竟会如此之好,我静静得站着,等到哥落下最后一笔,才指着画开口:“刚才我明明在溪边,为什么不肯画?亲哥哥居然嫌弃自家妹子!” 哥无奈地摇头,笑道:“丫头大了,说话变得如此刁钻。” “哥竟然还执意不肯添笔,那我自己来。”说着我从哥手中夺走毛笔。毫不犹豫,我已在画中左上角下笔。 “扶柳,不可随意……”哥的话犹在口中,我已写完,顺势将毛笔递与哥。 “竹林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哥皱眉,拿笔杆敲我额头,“乱写些什么,哪里来的桃花?” “没有桃花再添几笔就是了。” “弄得画局乱七八糟的,”哥无奈叹息着,又敲到我额头,“下次给你单独画一幅好了,免得在搅我的画。” 千古名句哪里配不上你的画了?捂着额头,我还是开心地笑了:“哥,一诺千金,打勾。”当我与哥的小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自从在竹林哥开怀大笑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哥展颜开笑了。到这年深秋,哥就几乎没再笑过,因为娘病了。其实,至我五六岁后,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时常心痛。每年冬天,她就要害上一次风寒,每次都要躺在床上养病月余,才有好转。 可今年刚立秋,娘就倒下了,一病不起,病得很急,很猛。到如今已瘦得形销骨立,如纸般单薄。 至仲秋梧桐金叶片片下落时,舅舅柳义柏已请遍天下名医。可每位名医从娘房间出来时都是直摇头,深锁眉头,思索许久才能开出药方,还嘱咐只是养身药方。 在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后,我也曾问过雨蕉,让她趁娘熟睡的时候,偷偷为娘检查。那时,雨蕉刚踏出房门,我就立刻抓住她的手,跑到假山后,焦急问道:“到底怎么样?”雨蕉抿唇,顿了顿方道:“扶柳,姑妈本就有慢性心脏病,加上每年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见雨蕉语气有所迟疑,我打断雨蕉,神色坚定:“雨蕉,你该明白,我并非只是个十岁小女孩,你说清楚点,我可以接受的,现在我要知道真相,不要像山庄里其他人一样以为我小,就瞒着我。” 雨蕉略低头,附耳轻声道:“扶柳,这样说吧,姑母的心脏病不是主要原因,也不是那些名医所谓的胃、肝、胆等多种疾病混杂而成的,我刚才仔细检查发现,在姑母的腹部有一块硬肿,加之从脉象上看,我推测是恶性肿瘤,而且已是晚期,或许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了。扶柳,你明白吗?” 我如遭雷劈,只能喃喃自语:“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晚期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就算我们大胆开刀切除肿瘤也无济于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即使千年之后的医学水平也是无药可救。” 从我知晓病情后,就向泓先生告了假,每天在秋水居陪着娘。转眼就到腊月初八,大清早我端着药走进卧房,却见娘已起身,躺着靠在床头。我微笑着:“娘,今日好精神。我特意煮了腊八粥,赶快趁热喝了吧。” 经过这些天精细调养,娘果然有些气色,双颊略有血色,竟不似生病之人,娘柔声道:“扶柳,你披头散发的,怎么也不打理,把木梳拿到娘这来,娘为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外面天气很冷,正飘着小雪,女儿这样披着发,倒还比较暖和。”我依言坐到了娘的床沿。娘轻柔地为我掬起长发,叹道:“扶柳出嫁那天,娘也不知道能不能为你盘发?” 我立即打断娘的话:“当然能啊,娘会为扶柳盘最漂亮的发,让扶柳成为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娘,你一定要答应扶柳,好不好?” 娘抚摩着我的长发道:“娘的扶柳永远是最幸福的。嗯,这几日,娘的身子好多了,你也不需每日陪着我,明日就去泓先生那去,顺便帮娘把桌上的玉牌还给泓先生。” 闻娘口中提起泓先生,我不免好奇,道:“娘觉得泓先生如何?” 娘握着木梳的手突然停住,轻叹一声,才又继续向下梳去:“泓先生高风亮节,博学多才,是位难得的君子,你可要多向先生学习。” 我不依不饶:“那泓先生比之爹呢?” 娘默然不语,而后数声幽幽长叹:“只为当时,情难自禁,他晚来一步。”许久寂静,娘才又开口,声音哽咽:“扶柳,日后见到你爹,就代娘问上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柳依依吗?还告诉他……我一生无悔……且从未恨过他……”声音渐渐细微模糊不清,我的心猛然一紧,脑中只闪过四个字,回光返照? 长发已悄然滑落,听得木梳“啪”的一声落地,我惊怔住,再也无法动弹。恍惚间,我看到流苏眼里的泪珠闪动,杏姨手中的药碗滑落,之后就是哭声一片,人潮也不断的涌进来,周围越来越嘈杂,我的头也越来越晕,终于支持不住,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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