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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费嫂愣怔地望着妇人和那女孩的背影,满脑子嗡嗡的蜂鸣声,依稀中有稚嫩的声音呼唤着“娘”,那声音绝非来自一个孩子,她感觉有很多双小手高举着,向她召唤着。

  她的脚步慌乱起来,迷惘的双眼左右顾盼,终于,她在一条狭窄的巷道口站住了。

  “娘,您要早点回来看我们啊……”

  “秀娟,路上小心!”

  突地,几声话语带着婴孩的哭泣,很清晰地在空气中飘忽着、游离着。费嫂的心在胸口猛然地急跳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径直走到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抬手嘭嘭敲动木门。

  木门开了,里面的主人疑惑地问她:“这位夫人找谁?”

  “我找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费嫂哆嗦着声音,一时泪眼迷蒙。

  “你找错门了,这房子我们都住十多年了。”房子的主人怪异地看了看她,在里面关上了门。

  费嫂几乎窒息,她不甘心地继续敲击着木门,哭着问:“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去哪儿了?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她哀叫了几声,积郁日久的苦痛撕扯着全身,她彻底清醒过来,掩面软瘫在地面上,号啕恸哭。

  她的哭声惊动了小巷里的左邻右舍,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其中有人认出了费嫂,一声惊呼,“这不是以前冷先生的媳妇吗?”

  “是啊,冷先生都搬走十四年了,她怎么到现在才出现?”也有人记起了往事,惊奇地问。

  费嫂满脸泪水,只顾跪着哀求,“告诉我,我家成胜,还有我的孩子都在哪里?”

  “唉,冷先生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撂下,谁都不知道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费嫂绝望地再次号哭,人们虽是同情她,也只能劝说几句,也有无奈摇头的,“你家凝月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了,可惜冷先生一个人带着三个,不容易啊,记得那天夜里下了鹅毛大雪,天冷得都冻住了,可怜了孩子们。”

  凝月……费嫂猛然停止了哭泣,扬起脸来,颤抖着双唇,“凝天,凝月,我的孩子!”

  原来,香巧要找的宋大哥竟是她的亲哥哥啊!那么上次救她性命的,那个假扮殷家小姐入宫的凝月原是她的亲生女儿,如果找到了凝月,她就能找到家里所有人的下落了!

  费嫂心内悲喜交集,十六年的朝思夜盼,总算盼到亲人重逢的那一刻,怎不让人激动?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京城找到女儿凝月。

  告别了小巷人家,费嫂即刻动身折回京城。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费嫂出现在了庆陵王府门口。她远远地观望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想看到凝月的马车或者轿子出来。

  王府大门守卫森严,守门侍卫直挺地站着,面无表情。门楼周围寂静,连乌鹊也是无声地贴墙而过,生伯惊动了里面的人。天空折射出金色的光彩,映得伸出高墙的虬枝蔓藤都染了绮靡浮华的气派。

  这些繁华的景致丝毫引不起费嫂的兴趣,王府太安静了,安静得费嫂心里愈发忐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好容易看到府里抬出一乘大轿,费嫂见轿子两边全是家丁护着,以为是府里的什么眷属,也不去在意。岂料轿子里面的人好像认得她,径直朝这边过来。费嫂睁大了眼睛,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慌忙朝一个街面跑,没跑多远,后面的几名家丁追了上来,在僻静的接口拽住了她。

  费嫂死命地挣脱着。轿子里步出殷其炳,脸色死鱼般的灰败,阴沉的眸子里,已迸裂出令人可怖的戾气,“赵秀娟,你还知道回来?把她带走!”他喝令着,那些壮丁很麻利地反手捆住赞嫂的双手,寒进了大轿内。

  轿子一路颠簸着进了紫金巷,巷子里的人家听到狗吠声只是探出头,见是那家几乎足不出户的妇人回来了,小心地张望几下又缩了回去。

  费嫂被几名家丁押着进了屋内,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刚松了绑,费嫂就不顾一切地往屋外跑,几名家丁早就围堵住了屋门。反抗之际,眼见着殷其炳的手高高举起,只听“啪”的一声,震得费嫂跄踉地后退几步,人歪倒在地面上,面颊上赫然一道狰狞的掌印。

  殷其炳居高临下地盯住费嫂,今日的他穿一品朝服,松鹤云纹锦的丝光刺绣,晃得他的脸如蒙了一重青烟,“臭婆娘,香巧跑了,你休想跑掉!”

  费嫂浑身颤抖,这次不再是畏缩害怕了,多的是急火攻心,“老爷念在老奴伺候老爷十多年,您就放老奴走吧。”

  殷其炳冷哼道:“你以为我对你还有兴趣?我要的是香巧!老实给我待着,我不怕香巧不回来!”他又吩咐家丁牢牢看住费嫂,自己甩着袍袖扬长而去。

  费嫂哀哭了很久,等到暮色时分逐渐清醒过来,她惦记着凝月,又无可奈何,感觉自己就是囚在牢笼里的犯人,连丝毫的自由都没有。

  天黑的时候,殷其炳的老仆人过来给她送点吃的,费嫂哭得已经没了力气,哆嗦得连握筷的劲道也没有。

  那老仆人认识费嫂十多年了,好心安慰道:“夫人,哭有啥用?香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您就多吃点,等见了香巧,您有力气跟她说话。再说,这府上知道小姐事情的,除了我,就是夫人您和香巧了。老爷也是精明人,他为何放任你们母女进进出出的,还不是因为把你们当自己人看待?如今老爷在气头上,您就耐点心,事情会过去的。”

  费嫂抽泣着,扑通一声跪在了老仆人面前,“叔啊,求您一件事,您若是见到那位庆陵王妃,就告诉她我想和她见个面。”

  老仆人连忙扶住她,小声解释道:“前些天那个假的走了,小姐正式入住庆陵王府,不知怎的,小王爷对她不经心,小姐就病倒了。唉,老爷正为此事烦恼着呢。”

  费嫂闻言,霎时面色惨白,泪水涌到眼眶间,便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听不到老仆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周围的空气像利刃,一刀一刀割在肌肤上。

  她绝望得再次恸哭不已。

  殷其炳过了三日再次递了帖子,然后由王府总管恭引着进了庆陵王妃寝宫。

  殿中放了锦缎幔帐,接着又是一重薄纱的垂帘,将里外隔得严丝合缝。殷其炳进去,见殿内就殷雪玫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漫天满眼的幔帐上面映着她孤寂单薄的影子。

  早有人设座上茶,殷其炳敛了敛袍袖,微一弯身,“老臣见过王妃娘娘。”

  殷雪玫慢慢抬眼看父亲,短短几天,那张稍有红润的脸又消瘦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更加幽怨,却未听得半点儿的咳嗽声。

  殷其炳紧绷的脸平缓下来,待到内侍退出之后,半是责怪道:“怎么搞得密不透风的,这样对你身子的调养不利,御医怎么说?”

  殷雪玫装扮严谨,发鬓上的凤钗神光闪耀,这样的装束,好像随时准备去见什么人。殷其炳明白女儿的心思,他略一怔仲,听得殷雪玫软弱的声音依旧如水般清凉,“御医说我体虚,多调养便好。”接着她苦笑一声,“我知道御医在把什么脉,皇后娘娘一定很失望。”“

  殷其炳尝了一口茶,心里踌躇着,还是问道:“王爷……他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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