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胭脂绝代之玉娉婷 | 上页 下页
八八


  崇先生轻叹一口气:“命由己做,福由心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请夫人好好活着,夫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是啊,自己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穿针咀嚼着崇先生的话,仰望远处漫卷着黑色战旗,等她再次回头,崇先生手摇着铃杵,走远了。

  太阳的清辉铺满城楼,绿色的原野上,漫卷着“夜”字战旗,京城南门外已经是车马辚辚,柬国五万大军列开大阵,向京城内浩浩开来。

  按夜秋睿的指令,凡进城将士一律纪律严明,秋毫无犯。那些久踞翼国的柬人,欢呼雀跃地涌向官道,甚至一些逃难不及的百姓,也远远地观望着,窃窃私语,人们都想一睹与肖彦并世对阵的年青柬国太子的风采。

  遥闻鼓乐声悠扬,城门旌旗翻动,一彪军马浩荡力阵,与鼓角声交相呼应。片刻之间,一竿“夜”字大旌旗满当当涌入眼帘,掌旗者正是去年穿针在静窦寺见过的那名铁塔彪汉。旗下,夜秋睿青铜雪白战马,一身银装甲胄,白色绣金斗篷猎猎舒卷,英挺的五官英挺的身姿,嘴角含一丝桀骜冷酷的笑,恍若一尊银装天神。

  身后一色红鬃烈马,拥着几辆铁皮辂车,满脸笑容的柬国皇帝夜毅朝人们挥手示意。仅仅是那隆隆如战鼓般整齐的马蹄声,便激起人们一片喝彩,官道两旁响彻了“吾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的欢呼声。

  夜秋睿举起手中的大槊,金晖下,大槊大开大阖,每一个起落,必定掀起一片惊叹。他们的战车驶向皇宫,他的眼光却飘往晋王府方向。景辛宫残留的烟灰依然朝空中袅袅升腾,那深褐色的烟气如同枯发的老人,徘徊着渐行渐远。

  他敛起了眉头,脸上是略略的凝重。他收起目光,只是淡淡扫向两边朝他欢呼致意的人群,蓦然地,他浅黑的眼眸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很快的,他朝着那里端凝不动,紧抿的双唇列出一条惊喜的缝。

  绰动的人群中映出穿针清浅的眉目,凝脂般的肌肤,眼里笼着一层薄薄的似无微有的笑。她平静地站着望定他,素色的身影在满天风絮里缥缈如烟。

  夜秋睿飞身下马,径直走向她,周围的人声鼎沸声全部停止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轻轻划过她额前凌乱的发缕,手指触着她的肌肤,温温的暖。于是,他紧抿的唇角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你在等我吗?我就说过,你我之间的尘缘,不是想断就能断的。”

  那样浅浅的笑,如春风荡漾杨柳点水。也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寒光向他逼近,穿针手中的尖刀正刺向夜秋睿的喉头。夜秋睿惊了惊,用迅雷之势往后侧让了让,穿针扑了个空,另一刀又近乎凶猛地刺来。

  人群一阵惊呼。夜秋睿下意识地反手揪住了穿针的手腕,穿针的手一软,刺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要杀了你!”

  夜秋睿用力虽然不大,穿针却挣脱不得了。两次猛击,虽是带着满腔仇恨而去,却已气力不济。她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叫喊着,失败是如此之快,新一轮的仇恨再次淹没了她。

  坐在辂车里的夜毅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快抓住她!”

  两边的柬军一拥而上,迅速地将穿针束缚住了。

  夜秋睿弯身捡起刺刀,略微端详,摇头轻笑:“穿针,你是杀不着我的。”笑过之后,眼里有一刹那的黯然。

  翼国历一百一十七年,五月初的申时,柬国皇帝的兵马载着一名半途女刺客,浩浩荡荡开进了肖沐的皇宫。

  车马仪仗到得钟鼎广场,夜毅下了辂车,但见晴空万里,琉璃大瓦在绚烂的阳光下一片金红,粗玉大砖铺成的广场上,垂柳成行,遍地奇花异草,舞絮飞花弥漫了天空,竟使这片雄峻恢弘的宫殿有了几分仙山缥缈的感觉。夜毅心神荡漾,高声念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飞飞霏霏,柳絮如斯!”吟罢,一声赞叹,“宫柳风雪,无愧翼王朝美景也!”

  夜毅雄心陡长,大踏步朝正殿方向走。拾汉白玉台阶而上,排排雕窗大开,满眼的是孤冷的璨金颜色。走向正上方的雕龙宝座,靴声喀嚓,在空荡的殿梁上空回荡。夜毅坐了上去,双手扶住龙柄,满足而舒心地笑起来。

  铺金地砖光滑可鉴,从外面映出一抹迟缓却又纤小的身影,那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过来,夜毅知道是谁,大加赞许道:“这次攻翼计划有皇妹的功劳,皇妹想挑哪宫住下,随便挑。”

  柬国的长公主,穿针眼里的南宫老夫人,宽袖繁复的织金云霞礼服,头上珠翠云片滚滚与坠,夏日里严整的装扮,额头上竟连一丝汗都没有。长公主微微扬起脸,看不出神情:“该做的我已做了,我还是想回柬国去,住在那里舒坦。”

  “这片土地迟早也是柬国的。”夜毅哈哈大笑,接着话锋一转,“是因为霜儿吗?”

  长公主叹了口气,声音轻弱,像是倦怠了:“如今霜儿已死,柬军进驻京城,我这把老骨头不用当什么南宫老夫人了……”她苦笑,双眼遮掩在睫下,“我为夜家做得已经够多了。”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也很久没回自己的家,你爱干吗就干吗去吧。”对这皇妹,夜毅也有几分不忍。这仗还要继续打,肖彦指不定何时会卷土重来,女人在身边碍手碍脚的,于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长公主的心随了夜毅的动作,骤然地沉了下去。只觉得丝丝冷意从脚底弥漫到周身,连同魂魄也变冷了。为了战争,十几年来,她丧夫失子,如今连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为了夜家抽尽最后一根丝,到头来,自己想要的原是不多,一所庭院,一串佛珠,平静中寂寞以终老。

  她很想这么快就离开,却也没忘记进来的目的:“穿针那孩子无辜,请皇兄善待于她。”

  “你说的是肖彦的那个妃子?”夜毅沉吟,突然一笑,“想杀睿儿,无异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肖彦定是逐她出府,这孩子已够可怜。”

  夜毅慨然道:“暂管押着,好食好穿相待,等京城彻底平定再论。”

  望着长公主缓缓离去的背影,夜毅心念一动,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肖彦的妃子……将来必有用处。”

  肖沐曾经的皇宫内,柬国君臣一派喜庆。

  士兵们笑闹喧嚷地忙着收拾狼籍。夜毅从正殿出来,立即下令摆设牺牲香案,隆重祭拜夜家列祖列宗。

  钟鼎广场上,洪钟再次撞响。柬国皇帝夜毅率领太子夜秋睿、全部臣将跪地,反复念诵:“天佑夜氏王室,绵绵无期……”祭拜完毕,皇帝面向诸臣将,内心亢奋,声音激昂:“从今日后,夜氏稳如泰山,天下将无人敢藐视夜氏也!”一班人立即跟上,高声同诵:“我皇上通天心,社稷恒久!”

  “吾皇万岁!社稷恒久——”琅琅颂词在幽深的皇宫上空久久轰鸣。

  暮色四合,京城渐渐陷入了无边的暗夜之中。本就萧疏的京城,一入夜万籁俱寂,茫茫昏黑间,唯有皇宫的灯火如星星点缀,隐隐烁烁。

  万盏灯火中,皇宫边墙的一座二进庭院,闪烁着昏黄的微光。在远处宫殿明亮的大灯,与游走绰动的内侍飘忽的灯影下,这点微光几乎难以觉察。

  夜秋睿的步子落得极轻,他的出现还是惊动了守院的两名持戟士兵,急忙单膝跪地,太子殿下朝着他们摆了手。

  “怎么样?”他问。

  “按殿下的吩咐,好吃好穿招待,里面的摆物都撤了,连根蜡烛都不留。那女的倒也安静,不怎么闹事。”

  夜秋睿抬眼瞧了瞧挂在院门那盏琉璃纱灯,自顾走了进去。

  半明半晦的光下,穿针着一身碧荷色的衫子,安静地靠在床榻上。清清的月华从琐窗外洒入,像薄纱似的水雾,人就在水雾上宛悠悠浮着。一双绣鞋散散地放在地面上,裹了薄丝罗袜的小脚蜷在裙角下,有着落花柔弱的暗伤。

  以前他们在这样的月夜下见面,她定会给他一个恬淡、略带了一点羞涩的笑意。而今日,一切都寂静如死,或者她太累了,闭着眼,一动不动的。

  他走过去,很近地俯看她。她的光洁细腻的脸颊上沾着些许的泪滴,隐隐地闪烁着晶莹的辉。他用手指轻绵绵地掂起,伸在月光下细看,反正柔软而冰凉的。他轻轻一笑,呼吸突然触上穿针的眼睫,穿针颤栗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穿针。”他很熟谙地唤着她的名字,朝她展颜而笑。

  穿针的眼死死定住他,映入他眼中的是满溢的仇恨。眼前的夜秋睿笑意更深,俊秀至极的容貌怡然自得,穿针心中仇恨的火焰愈燃愈旺,她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咬着。

  “我——要——杀——了——你!”

  夜秋睿好整以暇地坐在穿针的面前,似乎对她的愤怒未见未觉:“难道你见到我,就只说这句话?”

  穿针的眼波燃起了火。这个男人,这个叫夜秋睿的男人,引她背叛国家与民族,做了一世罪人。本以为,既然无人来替她抵挡,凭她本性里奔腾的血涌和与外表不一般的铮骨,这金戈铁马她就一肩扛下。当夜秋睿站在面前,只是轻轻一笑,自己的铮骨、复仇、抗争竟是那样的软弱与单薄,这才明白,原来单凭她一己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