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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穿针含笑点了点头。

  望着那排步步锦支窗,肖彦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很久的时日了,四年的时间,他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念着那个死去的人,却不曾再来寻她的踪迹。他突然感觉,这四年,自己究竟是逃避,还是害怕?

  而如今他对那种感觉淡薄了,是因为身边这个女子吗?

  穿针的笑容明净,她拉着肖彦往冷霜儿的寝殿走,肖彦似被施了魔法,乖乖地,机械地被她牵引着。殿门推开,满殿的奢丽浮华辉映了肖彦的脸庞,一瞬间肖彦被什么微醺了眼睛。环顾周围奢华的摆设,它们在清光中凝成一种沧桑的姿势,时光仿佛倒转,他依稀回到了认识冷霜儿的时节……

  穿针默默地陪着他,安静地,什么都不说。时光慢慢地流逝,夕阳斜挂在天边,渐渐融成一片灰色。

  良久,肖彦终于开口了:“那夜我睡得很死,原来她是去意绝然。她一直以为那人是我,我却对她很失望很失望,我们的最后几次,都是在争吵中度过的……她甚至还说她在嫁到翼国之前,早把自己献给了另外一个人,当时我气昏了头,要赶她走……她是骗我的。”

  他沉重地坐在紫檀椅上,脸上呈现一抹痛苦的神情,穿针走近他身边,他握紧了她的手。

  “王爷给过她很多,她会感激你的。”穿针温婉地说道。

  肖彦低叹,寝殿里卷起袅袅清香,冷霜儿傲立在花烛下,仿佛是她容不下这尘世,在他眼里,她就是一粒华美而又触手不得的水晶。

  “当时太年轻,总以为是她欠了我,她要是真回柬国了,我还好受些,可偏偏去了西院……就这样,她又一次把我打垮了。”

  “她一定很美,是吗?”穿针幽幽问道。

  肖彦凝眉细想,冷霜儿的影子在暮色下渐行渐远,模糊得让他一时想不起她的模样,但他还是肯定地回答:“是的。”

  穿针又低低地说:“她还会绘山水画,描得逼真,像活的一样。”

  肖彦惊讶地扬起头看向穿针,穿针正款款地垂下眼帘,眼眸里似有盈彻的水波在流动。他的唇角再度牵起暖暖的笑意,与她五指交缠:“你跟她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你是龚穿针,你就是一颗砂,朴实无华,却能教我安静。”他用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重重地加了一句,“教我百看不厌。”

  穿针脉脉无语,满心满意都被软款的深情所堵住。她细柔的发丝飘到他的下颌,她靠在他的胸前,被他温存地揽住,满足地阖上双眼。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由步步锦支窗渗入,那稀淡的光芒笼着一对相依相偎的影子。

  天才蒙蒙亮,穿针睡得深沉。迷梦中,有人在轻呼她的名字。

  “针儿……”

  她吃力地睁了睁眼,身边的肖彦正低头看她,眉目间带着温柔的笑意。屋内昏蒙的光影掩得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她恍恍惚惚地呢哝一声:“你回南营吗?”挣扎着要起身。

  肖彦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睡吧,过段日子我派人来接你。”

  穿针的心安定下来,很快的,在他轻拍细荡中又睡过去了。

  悠悠醒来,红日映在锦绣窗帘上,身边没了肖彦的人影。

  她坐起身,回想起天亮前肖彦暖如春风的笑,自己光顾着睡,连个道别的话都没有,心里暗暗自责着。衾被凌乱,床榻上还余有他们缠绵过的痕迹,身上还隐隐酸痛,脸上却发烧似的烫。

  几名侍女打帘子鱼贯而入,有伺候穿针梳洗的,有垂手在屏风口等着使唤,穿针忽然阻止道:“你们都下去吧,屋子我来收拾。”

  晋王寝宫里的侍女很识得眼色,多把她当作了寝宫里的女主人,全都告退而出,落了帘子。

  穿针开了琐窗,让暖煦的阳光透撒进来,肖彦的寝殿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她收拾完,用鸡毛掸轻拂本就一尘不染的摆设,她逐一摸将过去,在殿角的大漆金樟木箱旁停住了。

  里面有什么?她心念一动,手指轻轻划过箱盖。

  富贵人家多把平时珍爱的物件放在自己的房内,时不时可以拿出来赏玩一番,肖彦也不例外。只是肖彦从未当着她的面掀开过,或者他本不是趋风附雅之人,那箱子成了空摆设,穿针从容地掀起箱盖,如同对着蒙尘的老物什,竟有陈旧暗伤之感。

  果然,一箱子亮晶晶、黄灿灿的,晃得穿针几乎睁不开眼。进贡的嵌玉如意、御赐的水晶杯、宝石珊瑚帽顶……腌金浸银的重重叠叠,弥散开整屋的华光珠耀。穿针双手扶了箱盖,正要放下来,不经意的,箱角处一块叠得平整的似绸似帛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用十指掂起,轻轻抖开,一块三尺见长的缎子完整地展露在她的眼前。它是如此的不起眼,初看与穿针见过的任何丝锦无异。很近地俯看,锦面上柔滑而冰凉的,像女子凝脂般光洁细腻的肌肤,隐隐地闪烁着月光冰晶的辉。

  “玉帛……”穿针惊喜交加地盯着它,不禁轻呼出声。

  这就是夜家为之呕心沥血的玉帛,她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不是没想过它在晋王寝殿里,却没想过她会是如此容易地看到了它,它躺在那个箱子里,安静地,天天等待着她。她激动地低下头,抚住那片帛面,如同放下曾经的承诺,知道,她以后不会欠另外一个人了。

  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会好好去解决的。而如今这块玉帛还是属于肖彦,她不能私自拿走,还是等机会吧,只要知道它真的存在,她的心就安然。

  她吁了口气,将玉帛叠好,重新放回原处,最后她放下了箱盖。

  肖彦去南营大帐有些日子了,他并没有派人来接她。穿针在惦念中打发着时光,心神始终不宁。这日,宫里有公公过来,说蕊贵人身体欠安,想见珉妃娘娘,轿子就候在外面。

  穿针一惊,唤了珠璎,上五肩轿儿直奔皇宫。

  到得皇宫,上了宫内准备停当的步辇。穿针催促着抬辇的宫人快些走,把后面的珠璎跟得跑出汗来。引线的寝殿分外安静,两边的侍女恭身迎候。穿针径直进了房间,一眼看见引线好整以暇地靠在侧首榻的玉色夹纱枕上,盖着红纱被,一张娟娟秀脸映得愈发娇艳动人。

  穿针轻舒口气,嗔怪道:“线儿,吓了姐姐一跳。”

  引线咯咯笑起来,眉宇间毫无遮掩的兴奋,依旧逃不开的稚气:“我要是不这么做,姐会主动进宫来?”

  “你是我妹妹,怎会不来?”穿针也被她逗笑了,面色一敛,“和王爷一块来。”

  那次跪宫事件后,肖彦暗地示意她不要私自入宫,她也顺从地答应了。要不是肖彦军事繁忙,她应该早随他进宫看引线了。

  引线一愣,随即轻轻颌首,朝垂立在房内的宫女挥挥手,那宫女会意,引着珠璎出了房间。

  “姐,你来闻闻这枕头,那是我自己做的。”引线兴致大好,只穿粉红海棠织锦袍衫,宽宽大大的。穿针眯起眼,一股花瓣的清香在鼻尖弥漫。

  “那是各色芍药花瓣装的,花了我两天的工夫。”引线得意地歪着新枕头,迷醉般的神情,“枕着一囊杂花入睡,梦境里都是最好的,想着什么,什么就会出现……”

  “皇上……对你好吗?”穿针迟疑地问,她是关心引线的。

  引线毫无不快的神色,回答得很干脆:“皇上人才风雅,貌也俊秀,又多情又慷慨。那么多嫔妃有爱他的,慕他的,怜他的,一大后宫全是他的女人。”见穿针满脸担心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唤了宫女进来,“珉妃娘娘难得进宫一趟,你带她去旁边的花园坐坐。”

  她拍拍穿针的手:“姐,你先去,我梳洗一下,好久没跟姐聊了,我随后就到。”

  穿针自然不会让引线扫兴,出了寝殿。由宫女指引着,迎面柳荫里有座青粉花墙,开着月洞门,信步走了进去。

  眼前真换了一番眼界,前方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一池春水上。两岸桃花茂盛,左右两带沿墙的曲曲折折的回廊,穿针才起脚几步,空气里忽然有一种熟悉的龙涎清香。

  她回头,刚才陪伴在后面的宫女不见了。

  她感到了异样,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中间是鹅卵石砌成的甬道,她只顾往前走,脚下一绊,人倾斜着往一侧倒。说时迟那时快,迂廊一角闪出一个人影来,双臂一展就将她扶住了。

  穿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目光,她忙垂下眼帘,轻轻地抽开身,微一屈膝:“臣妾见过皇上。”

  “珉妃二、三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加标致了。”肖沐依依地松了手,深深地看住她,眼眸里似有熠熠的光瞬间亮起。

  穿针淡淡一笑,施礼谢过,就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转身朝引线的瑶华宫走。肖沐并没叫住她,走在后面缓缓步行,不一会就看见立在月洞门两边的宫人内侍。穿针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想想或许是凑巧遇见了皇上,皇上好歹是肖彦的亲兄弟,不会再对自己有所造次,自己刚才分明是疑心太重了。

  肖沐在后面说话了:“如此好天色,蕊贵人也会出来晒晒太阳。珉妃在此稍待,陪朕下盘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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