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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可是事情发展的方向往往便不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这边苏舜钦自在房中闷头睡觉,那边厅堂上照例吹吹打打热闹非凡,丝毫没有因为新郎不在就暂停婚礼的打算。苏舜钦越躺越烦燥,心下不禁狐疑起来——难道他们找了个替身代为拜堂成亲?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有,一般都是在新郎身患重病之时,赶在临死前将定下的新娘娶过门来,名曰“冲喜”。自然也有“冲喜”之后病好的新郎,但多半情况下那些新郎们都在成亲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有些病压根就好不了,有些更是让那重病的新郎再来行房中之事,不一命乌呼才怪呢!倒是苦了那些才过门就要守一辈子寡的新妇。

  苏舜钦越想越有可能,再也躺不住了,一翻身便坐了起来,就想冲出屋子去瞧个究竟。但,房门锁的太牢,就凭他这手无负鸡之力的书生想要打开?没门!哦,不对,是连窗缝儿都没有!苏舜钦耳听外边吵闹声越近,还不时夹杂着嬉笑喝彩之声,还有夸赞新娘美貌之声,想是已然开始闹洞房了。这时他简直就要暴跳了,深悔在与安心、江傲他们厮混的时候为什么不学点武艺,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夜色渐渐深沉,月亮早已高悬在空中,清冷的月光如水般铺满了这个属于夜的世界。露水在草尖花蕊上舞蹈,静寂的夜里不时传来一两声宿鸟的低鸣,微凉的空气带着院中馥郁的花香袭人而来。

  要是在平时,如此良辰美景夜,苏舜钦早都忍不住携壶徘徊在花树下漫步吟尔了。只是今日,他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将头低埋在双臂里连动都不想动。难道,这一切真的都已结束?是不是注定了自己这一生无法与兰汀白头偕老呢?再想到自己对兰汀的誓言轻轻松松就被家人给毁去了的时候,他又觉得再也无颜去面对兰汀那张期盼着的脸。是啊!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她?难道要对着她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是真的,但这并不等于自己就一点错处都没有。都怪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早知如此,在还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就应该离家出走,带着兰汀去寻觅属于他们俩人的幸福。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生米已成熟饭,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已然娶了杜衍的女儿,赖不掉了!兰汀——一定很恨自己吧!

  正在苏舜钦百般无奈万般自悔的时分,紧锁的房门突然“吱儿”一声打开了,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人,身上带着脂粉的香气与室外清爽的空气味儿,定是个女子了。苏舜钦想,也许就是杜衍的女儿吧!可笑,自己竟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成了夫妻!苏舜钦没有抬起头来,也无法抬起头来,就如同他不知怎样再去面对兰汀一样,也无法面对面前这个与他一样无辜的女子。

  一件单衣罩上了苏舜钦的肩膀,然后,房内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那个女子,她竟然在笑!苏舜钦更无法去面对她了!难道她竟是自愿的?往后的日子,面对自己的冷漠,她又会不会失望心伤?苏舜钦也很恨自己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为夺去了兰汀位置的女子而担心。但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心肠狠硬之人,否则又怎会无法忘却兰汀。

  “你难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一个清脆的声音温柔地在苏舜钦的耳边响起。

  苏舜钦倏然一惊——兰汀?这个时候,她又怎会在这里?苏舜钦带着疑惑抬起头来,果然呈现在面前的是兰汀那张娇羞的脸庞,颊上擦着水灵灵的胭脂,嘴唇红润欲滴,真好看呀!只是,她为何穿着大红吉服。

  “呆郎!”兰汀咬着牙又恨又笑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

  “你——”苏舜钦惊喜的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兰汀羞怯地侧过脸去轻声道:“安心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杜大人将我收为义女,是以——”下边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苏舜钦顿时觉得胸内有什么东西要炸开,欢喜的只想大声喊叫出来。安心原来动的竟是这般心思,难怪这段日子以来兰汀面对自己的时候模样古怪,只怨自己愚笨不能领会错怪了她!

  “对不起——”苏舜钦一把握住兰汀的手道:“我竟然拒绝与你拜堂成亲!让你受委屈了!”

  兰汀抿着嘴儿一笑道:“我怎知你竟是从头到底都被蒙在了鼓里。”她确是不知,还以为安心等人对苏舜钦明言了,虽然从苏舜钦那段日子患得患失的模样看来不怎么像,但她以为那是苏舜钦在逗她。直到方才进了洞房,宾客们都已散去,兰汀低着头羞怯的等着苏舜钦解衣上床时才了然。

  “呵呵——”苏舜钦乐的只知道傻笑了。

  门外花丛中躲着另一个身穿大红新郎吉服的男子,这时听见他们的对答,不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是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正是今日易容成苏舜钦模样迎亲拜堂的安心。此时她正躲在这里想要偷听洞房,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在及时捂住了嘴,没有惊动了房内那一对正在互诉衷情的鸳鸯。

  安心悄悄站起身来,不想再继续打扰这对幸福的新人。漫步在月光之下,她不禁抬头深深吸气——真好!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可是,自己的眷属又在何方!

  第七十二章 夜盗大内

  瑶瑟坐在她那间精致而又情调旖旎的小屋内托腮凝想。

  没有想到在别了十几年后还能再遇到苏子扬。她还记得年少时第一眼望见苏子扬——那是一种喜悦、震惊、好奇、不甘夹杂在一起纷至沓来的灵魂震撼。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从来不信!从踏入这诡险江湖起的第一刻,她就深深知道在这里,自己要想找寻到真爱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天生的美貌使她在江湖中如鱼得水,却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身后自然是从来都没有缺少过追求者,但那些或英俊或粗犷丑陋的汉子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上她这个人的,拜倒在石榴裙下多半只是因为她的美貌,更有些一见到她便露出猥亵的表情,心里的龌蹉念头一望可知。

  瑶瑟轻轻叹息一声,面上带着温和甜蜜的表情。

  那是一个春日,野外。

  瑶瑟策马而过。哦,她当时还只是叫辛芷欣,世界上没有瑶瑟这个人。她远远望见有一个人在前边低头采药。是上前去问路的,却为回过头来的这个男子眼睛里包含的沉静所动容,那不是一潭沉静的池水,而是一泓清泉,沉静而清新,时而有跳脱的光芒在那里闪动,望着她的时候,仿佛将她的灵魂都吸入那沉静之中。辛芷欣觉得自己瞬间就被打动了,微微露出了动人的笑颜。可是这个对江湖中人杀伤力极大的笑容,多少人不惜一切只为求她开颜一笑的笑容,却没有引起这个男子眼中一丝的涟漪。他只是冷漠地指点了她方向,尔后便又弯下腰去寻觅他的草药了,仿佛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比不上在泥地里疯狂生长的野草。

  辛芷欣先是生气续而来了兴趣,要知道她此时虽年幼,却因天生的柔媚娇俏已得了那“玉面狐狸”的称号。玉面,自然是指她的容颜,狐狸,却是指她的媚态。江湖中从来没有一人能抵挡她那纯真而又诱惑的笑容。但接下来的百般刁难与纠缠无果,苏子扬的眼中仍是没有情欲和贪婪的光芒,仍是沉静,沉静如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那时辛芷欣才完完全全坠入了情网,为了这个看来对她不屑一顾的男子。

  瑶瑟又笑了笑,这回的笑容里却带了些悲伤。

  辛芷欣有时也想问问自己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江湖中那么多人追求她,她却追在一个对她没有感情的男子身后不放。可是内心里,她又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美貌,很早便体会了红颜易老,恩情短暂的道理,假以时日,当自己青春不再,鸡皮鹤发之时,此时追在她身后的这些口口声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以为她去死的少年都会一点留恋都没有的就弃她如敝履。但是这个男人,若是能够得到他的心,便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瑶瑟的笑容又有了些痛苦绝决之意。

  那里知道会冒出个沈天放呢!他比自己还要疯狂地追在苏子扬身后。辛芷欣动容了,不但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令人觉得厌恶恐怖的男人,更是因为没有见过对同性如此疯狂爱恋的男人。这个恶魔以武力对她的家人下手,逼得自己放弃苏子扬。辛芷欣不明白,他那么高的武功为什么不杀了自己而只是要求自己主动离开苏子扬。她的确是不明白的,因为沈天放已然在苏子扬眼中见到了他对辛芷欣的一抹柔情,若是杀了辛芷欣,只会让苏子扬对自己更疏离。何况,他也需要一个情敌,一个如辛芷欣一般美貌绝俗的情敌来见证自己的胜利,见证自己虏获苏子扬所有感情的胜利。当然,他没有成功。

  瑶瑟面上的笑容又有了怨苦之意。

  为了报复沈天放,辛芷欣竟一手创办了十二楼,楼中的绝色女子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被她救回来的。情殇,是世界最难治愈的伤痛,只能以复仇的火焰来燃烧自己减淡疼痛。但对于沈天放这样的人,十二楼唯一的凭借——绝色女子,对他显然没有什么引吸力,那么辛芷欣就只能转而去控制江湖中的教派,以期得到更多的力量来对抗沈天放。自然还是怨的,怨苏子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沈天放将自己从他身边赶走,眼睁睁看着他那一如既往的沉静面容,清瞿儒雅却绝情的面容。

  瑶瑟想着却又露出了一抹淡然笑意。

  现下自然知道苏子扬当时是不愿连累自己,因为他们两人都斗不过沈天放,不愿意这个疯狂的男人就此将辛芷欣毁灭。在辛芷欣走后,苏子扬以死亡来要挟沈天放给自己十年的时间,也答应这十年,绝对不会去找辛芷欣。沈天放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他要得到的是苏子扬的心,用强是没有法子的,不同意又能如何,毁了他么?轻而易举却不忍心。于是这段纠缠的恩怨情仇,延续到了今日。这十几年的努力与愁怨因为沈天放的死,苏子扬的归来而烟消云散。十二楼对她再没有什么意义了,昊天教灭不灭亡更是没半点放在她的心上,若不是因为不忍丢下这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苦命姐妹,她也许该选择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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