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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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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让心中大恸,握着燕燕的手,紧咬牙关,咬得嘴唇已经出血。 看着燕燕,来之前,他已经下了决心,如果不能相守,那么就一起死也罢。可当他看到燕燕如此憔悴时,他原来的想法忽然就动摇了。 曾经是那么美丽、那么无忧无虑的燕燕,此刻苍白憔悴,愁苦绝望,她还这么年轻,生命还有无限的未来,就这样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死去,让她的一生就这么结束? 韩德让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流下,不,他后悔了。 他们可以不能一生相守,可他希望她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活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祖母,儿孙绕膝,哪怕是像他的母亲、祖母一样,容貌苍老腰肢粗壮,气壮如牛地呵骂儿孙,可是至少,她还活着。 天是如此的蓝,花是如此的红艳,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她曾经是如此有活力的姑娘,就算没有他,就算她有求不得的失落,就算她没有了爱情,可她还有世间的一切。 他凭什么因为自己的失落、自己的绝望、自己的意气,就让她跟他一起殉情呢? 她应该继续活下去,为了让她活着,他也应该……活下来。 燕燕犹在佯装快乐地设想着:“德让哥哥,可惜我的嫁妆都在库房里锁着,要不然,我穿上嫁衣,我们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殉情,该有多好。” “够了,不要说了。”韩德让忽然打断燕燕,阻止她再说下去。他看着燕燕忽然间凝滞的表情,她的眼中并不是真的欢喜,而是绝望的。他想伸手去握燕燕的手,可是却握不到,他想努力往前伸手,却触动伤处,疼得脸上扭曲了一下。 燕燕看到了,连忙伸过手:“德让哥哥,你想说什么?” 韩德让握住燕燕的手,握得如此用力,不同于他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手,燕燕的手,温暖而鲜活。他紧紧地握着,似握住世间的一切。 他低声说:“燕燕,不要说死。你还这么年轻,生命中还有那么多美好没来得及经历。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的。更何况,来生如此虚无缥缈,今生都不能相守,又如何祈愿来生?” §第94章 耿耿长恨3 礼1 燕燕看着韩德让,泪眼蒙眬:“德让哥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哪里还有什么美好可言?德让哥哥,我只是想和你白首偕老,又妨碍到谁了?为什么他要用皇帝权势来逼迫我们?大辽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韩德让嘴角漾起一丝苦涩:“谁让我们生在大辽。先帝在位,所有人朝不保夕,胆战心惊。我尽力辅佐新君登基,以为从此云开月明,谁知道,却害了你,毁了我们的白首之约。燕燕,对不起。” 燕燕摇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韩德让抬起燕燕的脸,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低声说:“燕燕,你这么年轻,这么美,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你死。燕燕,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也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守候你,每天能听到你的消息,那我就能够活下去。只要你我的心里有彼此,那么嫁给谁,娶了谁,又有什么关系?燕燕,长生天不讲理,他不让我们在一起。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活得长命百岁。活着不止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还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我们从小到大所有的亲人朋友。长生天要剥夺我们的爱情,我们不能让他再剥夺我们的一切。燕燕,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为了所有的人活下去。” 燕燕放声大哭,泪水把脂粉糊成了一团泥水:“为什么要我活着?我不想活着,活着太难太痛苦。德让哥哥,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活得这么苦。” 韩德让强忍着疼痛,将燕燕揽入怀中,哽咽道:“好姑娘,我知道,我知道活着比死了更难。可是,我们不能向命运认输,你活着,我也活着,哪怕不能在一起,也能够远远地相望,知道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们彼此就有活下去的力量。” 燕燕心中百味交杂,她觉得她快被韩德让说服了,可是她心里又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心,充满了抗拒和绝望。 绝食真的很痛苦,那种饿得烧心似的抽痛,渴得喉咙里着了火似的难受,侍女们送来的食物和水,让她极度渴望,可是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她都可以忍下去。 她态度强硬地不饮不食,甚至不惜将胡辇给她强灌下去的肉汤呕吐出来,但当她看到萧思温的两鬓斑白,听到胡辇不住的哀求苦劝,甚至最后连乌骨里都在边哭边骂的时候,她只觉得撑不下去了。 她舍不得韩德让,可她也同样舍不得她的老父亲、她的大姐和二姐,一想到如果就这样去了,她将要永远看不到他们,而他们将会如何地伤心,她就无法再想下去。 她强撑着,也只不过是因为希冀他们让步,以及对韩德让在雨中重伤疯狂搏杀的愧疚。 她想,如果德让哥哥死了,她就陪他一起死,就算舍不得父亲和姐姐们,可她也……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可是没想到,韩德让来了,他还活着,他劝她活下去,为了他而活下去。只要活着,只要心中有彼此,那么,不管天地如何变易,不管她嫁给了谁,他们都要约定活着。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想着,听了韩德让的话吧,就可以结束现在的痛苦了;一时间想着,她死也不嫁给皇帝;一时间想着,若是她死了,爹爹和姐姐会如何伤心;一时间想着,若是韩德让死了,韩伯父和韩伯母会如何伤心。 最终,燕燕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好的,德让哥哥,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地活着,你也要答应我,你也会好好地活着,让我能够一直看到你,一直知道你的消息。” 韩德让庄重点头:“好。” 两人一时沉默。 四下俱寂,只有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一只蝴蝶从两人眼前飞过,飞到院中花圃里的一朵花上停下。 燕燕忽然道:“蝴蝶还能自由地飞,可我们却飞不出去。” 韩德让轻声说:“人不是蝴蝶,人的脚下连着土地,连着血脉亲人,所以我们飞不走,也飞不了。” 燕燕轻声说:“你说,长生天是不是看着我们?” 韩德让不能肯定地说:“应该……能看到吧。” 燕燕忽然轻笑了起来:“那我们就让他看一看……” 她忽然站起来,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了韩德让的双唇。 两人深吻着,吻得如痴如醉,似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一吻当中。良久,两人才分开,他们轻轻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能够恢复呼吸如初。 燕燕忽然从靴筒中掏出一柄匕首,轻轻割破韩德让的手腕,也割破自己的手腕,两人的手腕贴在一起,伤口合在一起,鲜血交融在一起。 她握着韩德让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德让,我要嫁给你,当着长生天的面,蓝天为证,白云为证,我们就在这一刻,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两心相许。” 韩德让看着燕燕的眼睛,也微笑:“燕燕,当着长生天的面,蓝天为证,白云为证,我们就在这一刻,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两心相许。” 他们彼此相许,就是生生世世。管它旨意是什么,庙祠中写的是谁,没有婚礼没有嫁妆也没有拜高堂,证六礼,那又怎么样?他们只属于彼此。 燕燕伸手扯散了韩德让的发辫,又将自己的发髻也解开,将两人头发各割下几缕来,编成一股,笑道:“德让哥哥,这是我们的结发之约。燕燕心中的夫君永远只有你一人而已。” 两人双手交缠,依依不舍地握着发辫,却知道,谁也不能把它带在身边。 燕燕忽然道:“你知道吗,这个院子里,我埋着许多秘密呢。” 她握住匕首,挖开亭子下的一块石板,里面却是一个匣子,她打开匣子,里面却放着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 燕燕说:“这是我小时候第一个玩具,这是母亲给我擦过眼泪的手帕,这是父亲亲手给我做的骨哨,还有,这是我从大姐那里偷拿来的一只耳环……”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一只荷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握着韩德让的手,一起把两人的头发放进荷包,再一起把荷包放进匣子里。 两人跪在地上,把匣子放回原处,又一起把石板放了回去。 燕燕和韩德让一起坐在地上,燕燕握着韩德让的手,轻声说:“德让哥哥,我这十五岁以前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埋在这石板下面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萧燕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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