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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敌烈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件事是他和娄国同谋的,但他自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耶律璟。耶律璟要当皇帝,就必须要让娄国臣服,而娄国臣服的条件是杀察割。他私自放娄国进营帐,就是为了帮助耶律璟解决难题。让娄国杀了察割,杀了盆都,杀了所有凶手,令世宗一系泄愤,又不必耶律璟自己动手,招致察割一系的反感。坏人让别人去做,血让别人染上,自己两手干净达到目的,岂不是好。

  他没有事先与耶律璟商议,并不是没想到,而是他感觉耶律璟在这件事中,显得犹豫不决。而这个杀人时机,却是最好的。一旦耶律璟真正接受了察割归降,那么娄国再动手,就势必要先得到耶律璟同意,而娄国却根本不打算这么做。

  他毕竟过于年轻,意气飞扬,把最难的事揽上了身而不自觉,还得意扬扬,只道诸人皆不如他聪明果断。可他不知道,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只是想得比他更深远,更顾忌事情背后的利益权衡。

  察割伏诛,娄国臣服,耶律璟众望所归,成为新帝人选。他便下令,收殓世宗一家尸体并率群臣上祭,当下先停灵于祭殿之中。众人都已经聚齐,互相询问,但奇怪的是,竟无人知道二皇子明扆下落。

  萧思温心中生疑,当下便问:“二皇子明扆如今下落不明,寿安王当如何处置?”

  耶律璟自问于此事上并没有做什么手脚,然则世宗一系势力仍在,为了安抚这一系,也为了消除娄国的影响,慨然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明扆是大行皇帝的儿子,如今他下落不明,我必当找到他,视他为子。”

  娄国冷笑一声:“你可敢起誓?”

  耶律璟听得“起誓”二字,想起刚才察割的人头滚落脚边,只觉得一阵刺心,见了众人脸色,当即跪下:“我述律,是太祖阿保机之孙、太宗德光之子,今在祖宗灵前起誓,终我之世,一定要找到皇子明扆,视为己子,保他性命,抚育长大,若有违誓……”

  他才说了一半,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二皇子找到了——”

  耶律璟大惊站起,扭头看去,却见长宁宫右骁卫将军韩匡嗣抱着一个幼童,闯了进来,叫道:“二皇子找到了。”

  一夜事变,韩匡嗣与群臣被察割押为人质,直至方才被放出来,才各自去履行职责。他便去指挥军士,清理尸体,恢复日常。

  被放出来的御厨们赶着去开火做饭,却见大厨刘解里死在灶间,忙去禀告军士。谁知军士一拉尸体,外头的柴堆便哗啦啦塌了下来,惊呼:“柴堆里有人!”

  这一组恰是韩匡嗣分管。他闻声赶去,看到军士们从柴堆里扒出一个被毯子包着的小孩,毯子一头露出个小脑袋,剃得光光的只梳了几条小辫。韩匡嗣接过孩子,发现这孩子浑身被毯子裹紧,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仔细看去,却见小脸挂着一缕已经凝结的血痕,眼睛呆滞,似乎被吓住了。韩匡嗣亦知前头找二皇子已经找得天翻地覆,不及细思,抱起二皇子,疾奔向祭殿所在。却正是耶律璟跪下发誓,要保全二皇子之时,忙送了进去。

  耶律璟脸色一变,被身后罨撒葛一推,正要去接,却见萧思温抢先一步,上前抱给屋质。

  屋质接过二皇子,却发现这孩子神情呆滞,忙问:“他怎么了?”

  “可能是被吓到了。”韩匡嗣轻拍着二皇子柔声唤着。“明扆,明扆,你醒醒……”

  明扆这一夜,又吓,又冷,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被韩匡嗣一路抱着回来,又不停安慰,体温有些恢复,渐渐回过神来。此刻被抱回王帐,见着了几个素日眼熟的人,终于张嘴大哭起来:“有坏人,有坏人,都是血,都是血……”

  屋质不会哄孩子,见韩匡嗣有些哄转,便将孩子交给他:“小皇子,不要怕,有臣在。”

  韩匡嗣亦哄道:“明扆别怕,坏人已经死了,你现在安全了,安全了!”但明扆毕竟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惊吓过后,便号哭不止,口口声声叫着要母后,要父皇,双腿蹬得连韩匡嗣都抱不住。

  耶律璟正欲一句话说完,就接受众臣朝驾登基为帝,韩匡嗣此时寻回小皇子,正是功德圆满之际,哪想这个小童哭闹不休,倒弄得众多重臣一起去哄劝他。

  忽然间心头火起,握了握拳,想勉强忍下性子,可一股暴戾之气竟是无法压抑,耶律璟大步上前,劈手从韩匡嗣手中夺过小皇子,喝道:“我契丹男儿,岂可如此胆小!”

  韩匡嗣还未反应过来,耶律璟已经抱着小皇子明扆大步转到神案后,把明扆的小身体高举起来,那里正摆着太后、世宗、甄皇后、撒葛只和吼阿不的尸体。

  “明扆,你看着,你的父王、母后,你的哥哥都已经死了,让国皇帝一系,如今只剩下你了,你是契丹好男儿,岂能如此啼哭不休!”

  可怜小明扆年方四岁,本已经是一夜惊魂,稍缓和过来,孩童天性,急欲在父母怀中寻得安慰。众臣皆不敢说,只是哄劝着他,但他不见父母,如何能够平息。他这一夜的经历,不要说是孩童,便是成人也经受不住,本就心魂溃散,此时再看到这人世间最残忍的一幕,小身体抽搐起来,只惨叫一声,就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韩匡嗣急得冲上前一步,抢过小皇子,愤怒地叫道:“寿安王,他还只是个孩子!”

  耶律璟却觉得耳根终于清净下来。他刚才也是一时不耐,此刻见屋质和其他几个重臣都面露责怪之色,心念电转,旋而故作痛心地抚胸道:“明扆,你是我契丹男儿,纵然年纪幼小,也不应该只会哭号,你应该有所担当啊!”说着,就要去抱小皇子。

  韩匡嗣岂敢把小皇子再交给他,见他来接,急得顺势跪下,朝着世宗尸体伏地哭道:“大行皇帝啊!”

  耶律璟接了个空,心头不悦。

  罨撒葛机灵,见状忙一拉敌烈等人,一齐跪下:“大行皇帝宾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寿安王正位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带头,顿时也有几个臣子跟着跪下,稀稀拉拉地叫起“万岁”来。屋质长叹一声,先跪下道:“事已至此,臣请寿安王正位大统,吾皇万岁!”见屋质跪下,众人也都跪下,齐呼万岁。

  耶律璟站在殿上,看着所有的人都已经跪在面前,臣服于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幻是真。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张开嘴,竟无法发声。他用力握拳,喘息了两三次,才大声道:“众卿平身。”

  罨撒葛欲张口谢恩,心中一凛,先斜眼看屋质,见屋质不动,又看向韩匡嗣抱着的小皇子,顿时心有所悟,轻咳一声,示意耶律璟去看那孩子。耶律璟顿时明白,想到自己方才确有些冲动,教人动了疑心,当下又朝阿保机画像跪下:“我述律在祖先面前发誓,终我之世,当视我侄子明扆如子,保他一生平安,抚育他长大成人,若有违誓,当天诛地灭……”

  罨撒葛立刻呼道:“主上仁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屋质轻叹一声:“主上仁厚。”

  这才君臣礼毕。耶律璟亲自扶起屋质,又扶起韩匡嗣:“匡嗣,明扆受惊,你医术高明,朕就把明扆交给你了。”

  韩匡嗣无奈,只得应道:“臣遵旨。”

  辽国第三位皇帝耶律阮在位五年,于祥古山遇刺身亡,庙号为世宗。同日遇刺的太后萧氏追封为“柔贞皇后”;皇后萧撒葛只追封为“孝烈皇后”,后又改封为“怀节皇后”;而另一位皇后甄氏,作为整个辽国历史上唯一的汉女皇后,则被众人讳莫如深地不再提起,也没有追封谥号。

  辽太宗长子耶律璟继位为帝,即辽穆宗,改元应历。

  穆宗继位之后,第一道旨意便是,世宗意外遇刺,皆由南征之事而起,当下罢南征,拔营回京。那拨旁观之人本就不欲南征,见耶律璟之举,顿时放下心来,皆呼万岁。

  萧思温和汉臣室坊等,皆叹息世宗之死,见韩匡嗣抱着小皇子,上前看了看那孩子,拍了拍韩匡嗣肩头,此时此刻,只能说一句:“匡嗣,小皇子拜托你了。”

  韩匡嗣抱着小皇子转了两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耶律璟只管把这孩子扔给他,他却得好好安置和照顾。见这孩子仍然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他回到自己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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