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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后佯怒:“你给人家活路,人家未必给你活路。”

  世宗怔了怔,此时他的酒劲儿渐有些过去,略清醒了些,摇头叹息:“阿甄,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是契丹人和汉人不一样,我们没有汉人的规矩,没有谁生来就是王,草原上只靠自己的拳头大,就能称王。从太祖到如今,哪个皇帝任上,没有宗亲谋逆?皇室宗亲里头,有哪个没有父祖兄弟参与过谋逆?要都因为谁的父亲不是好人,他不可靠,就不给他活路,那朕就会成为一个空壳的皇帝。阿甄,你要知道,当年为什么朕自立为帝,能够一呼百应,就是因为皇祖母也是这样疑心病太大,容不得人,所以,宗室就弃了皇祖母而投朕。朕的江山并不稳,我们要拉拢大多数的宗室首领,哪怕他们各怀异心,哪怕他们对朕并不忠诚,但是,只要他们认为朕比别人更宽厚,他们就能依附在我的王旗之下,朕这皇帝,才能够做得久。”

  甄后原以为他醉了,不想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怔了一怔,再看世宗又有些醉意上涌了,便微微闭上眼睛,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虽然有些刺心,却也有领悟。世宗素来不多话,平时她的建言,他是多半听从的。这一番话,想是藏在他心中甚久,又不忍说出来刺了她的心,如今有了几分酒意,这才说了出来。

  只是依她历经数朝的经验,世宗的话虽然有理,可用于安抚大部分的宗族,但不能因为其良好的愿望,而忽视了贴身危险。这话,应该怎么说呢?

  她思索了下,方缓缓劝道:“主上,您的话是极有道理的,我并非疑心病大,容不得人。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可以宽待有异心的宗室,但总不能把性命交到明知不可信的人手中啊。既然连屋质都说察割不可信,宿卫之职,就不好再交给他。宁可咱们给他一些更有权柄的职务,更多的封爵和人口,您看如何?”

  世宗说了刚才一番话,倒是酒意醒了几分,见甄后坚持,只得应允:“好吧,便都依你。”

  甄后不放心,还是敲实一句:“要不然明日您酒醒了,就把察割换了吧。接下去兵凶战危的,我不放心任何不安全的人在您身边。”

  “好,明日就把察割换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帐外一人冷笑道:“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帝后两人有些吃惊,起来向外看去,帘子掀起,察割一脸杀气,带着一队亲兵走了进来。外面喊杀连声,察割亲兵已经与世宗侍卫厮杀起来。

  甄后大惊,站起来斥道:“察割,你想做什么?”众宫女吓得大惊失色,但素日甄后调教甚严,此时虽然面如土色,竟未惊惶失措大叫大嚷。

  耶律察割见她厉色,竟是一滞,转而厉声:“你这汉婢,惑乱主上,祸我部族。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除你这妖孽,以清君侧。”

  世宗本已酒醉,见他进来,一时竟转不过脑子,待见察割拔刀向甄后,这才猛地站起,斥道:“察割,你好大胆子。你可还记得当日弃父投我之时,发过的誓言吗?”

  察割决心已下,又如何是世宗的斥责所能够阻拦,转而冷笑:“主上,您是我们大契丹的皇帝,却任由汉女操纵,要把我们契丹人的国变成汉人的国。我虽然曾经发誓效忠于您,但您如今背弃了祖先和血统,已经不能为我们的君王了。”

  世宗大怒,张口便骂:“察割,你这无耻的东西……”

  甄后知道此时多骂无益,正色道:“察割,没想到你一个契丹男儿,居然也学会了口是心非。你与安端一样是反贼,只不过你看到安端失败了,假意与父亲断绝关系,投效主上,其实一直想图谋不轨,是不是?”

  耶律察割被甄后一语挑破,索性也不再掩饰:“怪不得人说,要杀,便要先杀你这汉婢。你太聪明了,你在兀欲身边多一天,我们这些宗族迟早都要被你们清除掉。所以,我们死不如你们死!”

  说着,便举刀向甄后砍去。世宗刚才跃起之时,已经拔出刀来,此时便挡了一挡。甄后厉声尖叫:“快来人哪,察割谋逆了,察割弑君了!”

  察割大怒,一声招呼,乱刀齐下。

  王帐中的惨叫穿出黑暗,回荡在无尽的营帐中,显得格外凄厉,揭开了当晚谋逆屠杀的序幕。

  此时百官俱已酒醉,虽然被这叫声惊起几个侍从,但因为都宿于王帐附近,兵马皆在山下,无法救援。而察割早有预谋,伏下兵马,此时便挨个翻找帐篷,或杀或抓。有几个机警反应快的,也只能衣冠不整地带着宿醉不清的脑袋,在少量亲兵掩护下夺马而逃。

  惕隐耶律屋质也是察割主要下手的目标之一。但屋质素来警惕,见今晚人人俱喝得大醉,他反而没喝多少,连睡下时也不曾解衣放松,还是穿着外袍,听得尖叫之声立刻坐起,取了刀带着亲兵就往世宗王帐而去。

  然而一眼望去,处处是察割兵马,只余少量世宗亲兵还在与叛兵厮杀,他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再见察割提着刀,一身是血从王帐出来,便知道已经无法挽救。

  察割心腹手下正举着火把来回找人,屋质一身紫袍十分明显,立刻有人看见,指着他叫道:“抓住耶律屋质,抓住穿紫袍的那人。”

  屋质是三朝老臣,身历数次夺位之变,岂不知机,立刻带着亲兵趁着黑暗向马厩方向而去,一路狂奔脱下紫袍,亲兵们忙在撤退中剥了一件黑衣侍卫的衣服给他趁乱披上,又借着夜幕抢到数匹马狂奔而去,与山下的禁军兵马会合。

  此时百官被察割抓了大半,另一小半纵然逃下山去,然则因为随太后、皇后祭天都带着家属,家属俱也落在察割手中。耶律屋质与仅以身免的几名大臣会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山上情景,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杀戮、惨叫之声,亦惊动了萧皇后撒葛只。

  撒葛只睡到一半,忽觉心悸,正半梦半醒间,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女子凄厉惨叫,顿时吓醒坐起,本能地叫了声:“吼阿不——”

  此时守夜侍女也已惊醒,听见皇后叫着大皇子的名字,连忙点亮了灯。撒葛只见灯亮了,方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吼阿不还没回来吗?”一摸身边无人,心中只觉得不妙,掀被下地,四处张望:“明扆呢?明扆去哪儿了?”

  外头侍女仓皇进来:“皇后,不好了,外面被包围了,到处在杀人。”撒葛只急问:“明扆去哪儿了?”

  众人皆是不知,撒葛只便令:“你们赶紧去找明扆。”

  此时已有知情侍卫来报:“皇后,察割叛乱,听说已经杀了太后、皇上,还有甄皇后,我们快逃吧!”撒葛只怔了一怔,竟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脑袋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判断,只瞪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那侍卫只得又道:“察割谋乱,皇后,我们快走吧!”

  撒葛只眼前一黑,刹那间只觉得烛火似熄了一熄,营帐内一片黑暗,定了定神,却发现一切依旧,是自己刚才错神了吗?

  皇帝死了,太后死了,连甄氏也死了……天似乎塌了下来。她只觉得整个人已经一分为二,一半的身子是麻木的,完全没有办法有反应;另一半却脱离了这个躯壳,仿佛另一个人似的,连声音都是缥缈不定:“吼阿不呢?明扆呢?他们在哪儿?”

  那侍卫俯首不敢看她:“之前大宴的时候,大皇子喝醉了,被皇上抱到甄皇后那里去了……”

  撒葛只觉得心口好像割掉了一半,麻木了一半的身子,似乎又麻木掉一半,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位困难地转动着,发出艰涩声音:“那明扆呢,他一直睡在我身边的,他去哪儿了?”

  侍女们眼神乱看,却不敢看她,撒葛只的脑子是麻木的,只能想到一点点事儿,那就是刚才睡觉前,明扆嚷着说要去参加大宴。

  撒葛只艰难地问:“是不是明扆溜出去了,找他父亲和哥哥?”忽然整个人像木头一样直愣愣地倒下,侍女忙扑上扶住她连声急叫。

  好半晌,撒葛只悠悠回神:“备步辇,我要去见察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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