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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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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直卷进来,天光蓬勃洒入瞬间冲破一室的暗沉压抑。饶是相距甚远,皇帝教光亮一激仍不由自主地微眯了眼,旋即见淑妃拉扯着一个宫女大步行入,一众宫人诚惶诚恐紧随在后。柳淑妃显是一路疾行而来,鬓发送乱,未解下的斗篷沾满雪花,焦急之下仪态全无。她奔上前来,一颔首犹不及细细见礼,松开同行宫女的手便喘息着开口,“皇上,今早这丫头往畅春/宫来,说——皇后娘娘……贤妃……”却是语无伦次不知从何说起。 柳淑妃这一迟疑,身侧女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声泣道:“皇上,皇后娘娘是冤枉的,是贤妃……是贤妃娘娘设计陷害……”皇帝草草一瞥已认出来人真是宸雪的贴身侍婢宜然,不禁眉头一拧,听得此语脸色变了一变,冷冷开口,“此等大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慢慢说,仔仔细细地说——一句不准漏,一句不准错。” 宜然颤颤巍巍直起身来,双唇虽冻得惨白,面上却又异样的超红,费了好些时候才勉强平定胸口起伏,涩声打:“皇上,奴婢……偶尔听见贤妃娘娘同浣秋在房中私语,说的正是……正是谋害皇后娘娘的事。”她咬一咬下唇,极力克制着遍体的战栗,从头道来,“奴婢近来一直觉着贤妃娘娘有些怪异,时时屏退了众人只与浣秋在内室密谈。打从宫中出事以后,娘娘更是夜夜梦魇缠身,每日睡不过三个时辰。近日宫中事,奴婢略有听闻。奴婢深信以皇后娘娘为人,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觉着贤妃娘娘行止蹊跷,便暗存了一份心。昨夜,奴婢送安神的枣仁汤去,正赶上娘娘同浣秋言及此事。奴婢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皇后什么都不曾做过,全都是贤妃……是贤妃娘娘阴谋构陷皇后谋逆!” 皇帝听她说一句,面色便暗下一份,此时已是阴沉得可怖,双唇抿作一线,一言不发。淑妃与一众宫人垂手噤若寒蝉,涵柔冷眼瞧着身前出首的宫女,神情无悲无喜,仿佛将生死视若无物。 十指痉挛,周身瑟瑟,宜然深埋下头,只见光洁如镜的金砖倒映出自己惨淡的容颜,唇上已咬出了血来,殷红衬着惨白触目惊心。她辨着口中的腥甜,噙了满眶的泪,一字一句道出最重要的真相,“是贤妃娘娘买通掌香的太监,在皇上日常用的香料里混入了特制的迷香,致使皇上连日神思昏聩,造成中毒的假象。当夜,迷香药效为酒力所激骤然发作,浣秋随侍娘娘至长乐宫,趁乱潜入厨下往参汤里搀了愈显熬制的乌头毒,以此嫁祸皇后娘娘……” 目中神采几度变幻,皇帝瞥一眼涵柔泰然自若的淡定深色,重又注目跪伏在地的宜然,唇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沉吟良久,问出心中疑惑,“你既随侍贤妃左右,朕平日亦见贤妃待你不薄,如何背主出首?”宜然身躯大震,僵定须臾重重叩首,声泪俱下,“贤妃娘娘的确待奴婢情谊深厚,可皇后娘娘,却是救命之恩,没齿不敢忘……”她强撑着仰起脸来望向涵柔,隐忍多时的泪夺眶而出。 涵柔撞上她目光的刹那无端心下一紧,念头如电光一闪而过,快得不及捕捉,“你就是——” 宜然深深一颔首,迷离着视线述说气被遗忘的往事,“奴婢原是重华宫中人,薛朝媛因巫蛊获罪之时,是皇后娘娘的一句话,救了奴婢性命……”伏地泣不成声。 “娘娘救我!”青衣双鬟的小婢猛地扑上前来,仰首哀声苦求,满目地凄惶无助触动人心——经年情境倏忽闪现,湮没在记忆里的,赫然正是眼前人的容貌嗓音! 原来是她,是她……生死关头只道是注定的孤身背水一战,却不想,昔年无心种下的善因悄然发枝长叶,已成为足以遮风避雨的浓荫。涵柔震动有加,眼底不觉有些湿润,抢上两步亲手搀了宜然起身,沉沉两字融入万千心意,“多谢。” 皇帝扬声传令,“传贤妃即刻过来!所涉之人,一并传召。”宫人应声而去,涵柔感知到身后投射过来的目光,有心敛去了面上神情才缓缓回身相对。他却也是面沉如水瞧不出喜怒,眼底一点微光闪烁,依稀显露平静之下刻骨情愁如暗潮汹涌。 旁若无人地凝望彼此,生死边缘擦身而返,二人几番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从何相问。他蹙了蹙眉正要开口,远处步声急促和着疾呼传来,依稀可辨唤的竟是“太子”二字。涵柔脸色大变急急转身,逆着光亮自殿外直奔进来小小身影,不是曜儿是谁?! 随后追来的乳母宫女气喘吁吁止步于殿门,小人儿一路疾奔,一头扎进母亲怀中,扑得涵柔一个踉跄——“母后!”登时大哭出声。孩子的一张小脸教寒风吹刮得通红冰冷,汗水与泪水混为一处,凄楚可怜的目光瞧得人心疼。涵柔忙把永曜紧搂在臂弯里,爱怜地亲了又亲,悲欣交集险些泪下。遥遥望见钟娘笑言温馨,心下了然,感激不已。 “母后真的不回来,真的不要我了嘛?!”永曜哭得声嘶力竭,一迭声的哀问迫得皇帝移开眼去不忍相看。她强忍着不再孩子面前落泪,极力绽出笑容来,温然劝慰,“没事了,没有事了。母后不会丢下曜儿一个人,再不会了!” 抚慰许久好容易劝住孩子的哀泣,涵柔牵着永曜的手站起身来,蹲得久了不防一阵晕眩。正是天旋地转之际,几乎倾倒的身躯被男子的手牢牢搀住。暖意顺着他的掌心漫上身来,涵柔眼中一酸,借着他的搀扶站稳,退开一步只是垂首为礼。他却握紧了她的手不许她抽离,终于相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涵柔抿一抿唇,徐徐抬眼向他感受着他眸中的疼惜,犹疑再三,到底低声开口,轻得连自己都几乎不能明辨,“母后……” 相握的手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她注目着眼前人的神色变幻,明知他已了然,又低低补上一句,“李家……我不能……凝睇的眼涌上痛心,他不觉急切,“为了那些人,你便忍心以死顶罪,弃下曜儿,弃下——”最后两字生生哽在喉中,她在心底听得分明,不禁眼眶发红,险些垂下泪来。 指尖冰凉而战栗,法反攥住他的手,自咽喉里挤出艰涩的一字,“不。” “不,我不能。”终于积蓄足够的勇气,她一咬牙,双目如电,口气骤转坚毅,“妾不会就这样甘心赴死!妾等着你把毒酒从妾手中夺走,然后告诉你妾是被逼认罪的。生死关头,妾信你能为了妾抛下对李氏的芥蒂,把此事彻查到底!妾不能眼瞧着亲人罹难,情势危急又无能为力,便只得拿自己来拦住你,只愿死生之际你能信妾一言,相信李家果然蒙冤……” ——置之死地而后生,假意屈从赴死,是为了最后一刻出人意料的转机。当真相自真凶口中吐露,终于肯定了李氏的冤屈,满门亲眷却已濒临万劫不复的险境。不能……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不能带着屈辱死去,留下曜儿孤苦伶仃!可只身一人,暗夜无边,生路遍寻不见,遍寻不见…… ——于是以退为进,以死求生,出首代罪缓下对李家的发落,再凭将死之身述说你本不会轻信的冤情——拿性命赌你最后一刻的相信,赌你不能割舍的怜惜! 他凝注着她眼中的坚定不移,听她一句句把实情道来,心下翻涌不息的,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轻声相问,语气无端有些怅惘那个,唯独彼此能够听清——“若是……朕不拦你呢?”她一瞬不瞬,即刻坦然应声,“那妾就自己,把那杯毒酒砸碎。” 眉梢眼角浮起隐约一点笑意,他淡淡问出下一句,“若是,朕再不肯信你呢?”涵柔莞尔一笑,分明是那样绝望的话语,却用着再轻快不过的口吻,“你若能眼见妾死而不肯信妾一言,妾便喝了那毒酒又何妨?!” 一言未了,上身门第向前一倾,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众目睽睽之下颊上登时滚烫,掌心抵着他的胸膛欲借力挣脱,心下一软,终究放任自己沉入怀抱里无际的温暖,把脸颊贴在他心口,合上了眼眸。 “无论为什么,今后,再不要这样算计朕了。”呢喃萦回在耳际,唇齿间的气息拂动发丝,她深深颔首,“好。”埋在胸口的话语含混不知他是否能够听清,“无论是什么,今后,你都要信妾。” 永曜仰起小脸望向相拥的父母双亲,绽出笑颜如花。 宸雪迈入殿中来,无声的脚步在见到眼前情境的产那停止了一瞬,旋即不动声色继续前行,面无表情地屈膝跪下,平静俯身,“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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