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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涵柔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按捺不住霍然扬声,“中毒?什么毒?哪儿来的毒?”众御医慌忙跪伏在地,张太医忙不迭地叩首,“娘娘赎罪,微臣才疏学浅,尚无力断言。容臣今夜查阅古籍,定给娘娘一个准话。臣等必竭尽所能保皇上龙体无恙,娘娘勿要忧心太甚。”

  涵柔如何能放下心来,安置了皇帝歇下便打发几个御医同到偏室,与等候在此的三妃一道隔帘重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奈何翻来覆去只是那么几句话,涵柔见一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遣众人各自回去。

  太医退至殿门,三人也陆续起身,涵柔忽扬声道:“等等。”微一沉吟,肃然开口,“对外只准说皇上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方才所说的话,一句都不许传扬出去。宫廷内外绝不能为此人心惶惶!”她冷冷扫视在场诸人,愈发沉下脸来,“皇上究竟为何骤然抱恙,中的什么毒、如何中的毒,是有人蓄谋还是无心之过,明日,我一定要听到答复。”

  众人为涵柔的声色俱厉所慑,齐齐俯首应声。她松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摆手道:“去吧。”独坐片时,不过饮了一盏茶,又匆匆返回寝殿里侍候。

  闹出这等事来,太医院首当其冲重任在肩,自无人敢离宫回府。一众御医以院判张密为首急急商议了对策,各自分头行事。邵太医领了手令连夜往宫中藏书阁查阅医书,出长乐宫门行不多远,忽听身后有女子声音招呼道:“邵大人。”他循声转首,见是颇为眼熟一个年长宫女,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得问道:“你是……”那宫女略略俯身,笑道:“大人不记得了,上一回惠妃娘娘抱恙,便是邵大人来章怀宫看诊,娘娘如今还盛赞打人医术精湛呢。”

  邵太医这才记起此人正是惠妃的近侍英娘,便揖了一揖,“惠妃娘娘近来可好?若娘娘还是问皇上的病,臣一时间也只得说尽力而为。太医院能者众多,皇上定可无恙,娘娘不必忧虑。”英娘陪笑道:“大人如此说,娘娘自然放下心来。现下龙体安危是最紧要之事,大人自当尽心竭力。”一时却面露难色,微有迟疑,“这当口上,说来实在不该……娘娘遣奴婢过来,原是为的一桩私事——并不耽搁多少时候,不知大人是否方便……”

  邵太医沉吟片刻,道:“你说。”英娘迈近一步,自袖中摸出一纸药房来呈上,“邵大人,惠妃娘娘的母亲素有寒虚之症,年年入冬四肢僵冷无觉,每逢时气更替更是骨痛难耐。从前一向是告老在家的吴太医为夫人诊治,可惜吴大人入秋时染恙病故,新请的郎中开了这方子,其中有一味乌头,是从前不曾用过的。听说乌头有毒,不知是否稳妥,冒昧烦请邵大人瞧瞧这方子。”

  邵太医接过药方细看,微皱着眉斟酌一番,道:“旁的倒还妥当,只是这乌头一味……用量过了些。”他徐徐道来,“乌头性热,医治寒虚之症有功效,但有大毒,炮制不当或是服食过量,重则可致人身死。若非必需,等闲我不以乌头入药。”

  英娘不免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已服了几贴,说见效甚佳——难道就无两全之策,可取乌头毒性而只为药用?”邵太医摇一摇头,“乌头经炮制后毒性虽减,到底不能根除。不过……”他凝神细思一番,犹疑着道:“似乎,有一味西域草乌头颇为奇特……据说病患服用药效甚好而毒性几天,常人误食可致非命。”

  英娘奇道:“有这等奇药?”邵岚略略颔首,“不错。此药中原不产,为西域所贡,我多年不曾见过了。”英娘叹息,“如此说来怕是不易寻得了……”抬首兀地相问,“常人若误服此药会有何征状?”邵太医怔了一怔,很快如实相告,“常人偶有误食,一回两回倒也无妨,如每日服用,一两月间便有性命之忧。毒性积于体内,一旦发作则神志不清、四肢麻痹、人事不省以至数日而亡。但初时并无大恙,唯觉白日昏沉、精力不济,重者偶见晕眩、胸闷气短、心际绞痛——”一言至此倏地止口,不知念及何事,竟是脸色骤变。

  英娘见他神情有异,低唤:“邵大人?”邵太医恍若不闻,紧拧着眉头喃喃自语,“乌头……西域草乌头……”忽而转身竟就匆匆而去。英娘连声呼唤:“大人……大人!”邵太医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晦暗,孤星不明。寒风呼啸不知在何时止歇,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殿宇背后浓重的阴暗里,女子的身影隐于夜色沉沉,几乎不能辨明。檐上落的一只寒鸦扑着心口不住喘息,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断续着开口,“我这心……从方才在千波殿里……便跳得好快……”

  惠妃轻轻抚着她用力得几近痉挛的手指,口中虽是宽慰却冰冷没有温度,“走到了这一步,还能有退路吗?尽人事,听天命。既拼将一死,上天必定会垂怜。”宸雪微张着口,心下空茫说不出一句话来。惠妃催促道:“回去吧,好生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怕就该石破天惊了。”

  待宸雪终究自混沌中醒过神来,才见万籁俱寂,身畔唯有浣秋一人。衣下四肢僵冷,不知何时已被寒意浸透。

  第三十二章 谁念西风

  长乐宫。

  副院判方太医同尚膳太监前去查验皇帝今日所进所有膳食,留守长乐宫的院判张密同众医官斟酌再三,到底开出一副药方来。皇帝服药后心悸之症略有好转,一时安歇下了。涵柔执意不肯回未央宫,寸步不离彻夜陪侍,挨至四更时分到底支持不住,想着小憩片时,却就迷糊着睡了去。

  皇帝这一觉睡得颇沉,醒来时天已微明。他伸手撩开幔帐,窗外值夜的宫女忙上前拿金钩挂起床帷。他搭着那宫女的撑起身来,一眼望见涵柔歪在椅上垂头睡着,身上只搭了一层薄被,不免怜惜有加。身旁婢女才要开口,他已抬手拦住,旋即披衣下榻,取了自己的锦被为她盖上。

  手势虽轻却还是惊动了本就眠得甚浅的女子,涵柔睡眼惺忪,见他就在眼前,惊道:“怎就起来了?”说着便要起身。皇帝忙忙按住,嗔怪,“怎不回去歇着?受凉了可怎么好!”涵柔偏开头闪避着他的视线,嗫嚅,“昨儿你唬得妾……妾怎能安心回去睡下。”他却俯身握住她的肩,故作轻松,“这不是没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你也不该不顾自己身子。”涵柔挣开皇帝的手站起来,有意沉下脸,“快躺回去歇着,病着的人,少与妾贫嘴。”

  虽已过了一夜,毕竟还有些心慌乏力,他便依言重回榻上躺下。涵柔向上夜的宫女使一个颜色,那宫女略一颔首,忙退出去招呼外头的人进来侍候。

  长乐宫中人手虽多,涵柔有心服侍,事事亲为,匆匆洗了面掠一掠鬓发,不及更衣理妆便忙个不住。皇帝洗漱毕进了些清粥,又饮了半盅鲜奶,谁知不宜时便觉不受用,腹内翻腾尽数呕了出来,引得众人一片忙乱。他正倚在榻上将息,外间报说太后凤驾到来,涵柔忙领了宫人迎出去见礼,太后却不瞧她一眼径直向里间来。

  皇帝脸色不佳但精神尚好,正要起身已被太后拦住,忙让了太后在身边坐下。太后面有忧色关切已极,皇帝不忍她心急,再三道并无大碍,太后却忽地沉下脸来,“我怎听闻,有投毒之说?”他面色已肃,瞧向侍立在旁的涵柔。涵柔微微摇头示意不曾张扬,恭敬道:“此时尚待查验,母后勿轻信传言。”太后冷笑一声,直直撞上她低垂的视线,挑了挑眉头,“这么说,果有此事?”

  涵柔不禁哑然,太后霍然起身,劈头盖脸厉叱,“宫禁之中,竟能生出投毒之事,竟是皇上遭了毒手!你却还想欺瞒我吗!”涵柔仓皇俯首,不敢做声。众人正唬得手足无措,一个小太监闪身入内,向赵忠敬耳语一番。他吁了口气,赶忙上前回禀,“皇上,太医院正副院判求见。”皇帝立时吩咐,“传。”示意洪嬷嬷搀了太后重又落座,温言道:“孩儿的确并无大恙,母后莫过于忧虑。皇后瞒而不告本是好意,此等事若声张出去,难免内外人心惶惶。且听听太医怎么说,许是虚惊一场也未可知。”太后犹冷着脸,语重心长,“若投毒属实,可就是弑君谋逆——皇上,有人在你身上动手啊!”目中寒光骤现,他垂下眼去,口气犹是淡然,“孩儿自然是知道的。”

  涵柔见气氛有缓和,接了宫女手中托盘将新沏的枫露茶亲手奉至太后面前。太后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肯去接。涵柔教那一扫而过的目光瞧得周身一凛,把茶盅搁在几上慌忙退开,一颗心没来由地扑扑跳得厉害。

  不多时太医院主事的正副院判三人一传至殿中,一齐行礼叩拜如仪。皇帝见张密老迈,就要赐座。此等大事临头,张密诚惶诚恐却不敢领受。涵柔觑一眼太后颜色,见她并不发话,得了皇帝示下便向三人道:“昨儿一夜光景,可有什么眉目了?”张密拱手,“不负娘娘重托,臣等昨夜颇有所得,已大致查清事情始末。不过……微臣斗胆,还须讨皇上几句话。”皇帝回以短促一字,“说。”张密道:“昨夜之前,皇上近来可有何不适之感?”

  皇帝略一思量,道:“近来并无甚不妥,许是诸事繁杂,易觉倦怠罢了。”张密听得此话眉头一紧,却是一场凝重,“皇上常感倦怠?”他点一点头,“近日时感嗜睡乏力,遇事难以专注。”凝神细想一想,又道,“曾一两回骤觉目眩神昏,但只须臾,旋又安然无恙,便不曾惊动太医院。”话音未落只见堂下三人尽皆变了脸色,他不免惊疑,“怎么?”张密膝上一软先领头跪了下去。顿首颤声道,“皇上,臣等昨夜查验了皇上一日所进一应膳食,于皇上日常饮用的参汤之内,尝出分量很轻的西域草乌头……而今看来,皇上为此毒所害,已非一日两日。”

  “什么?”太后闻言色变,脱口惊呼。涵柔亦震惊有加。皇帝面不改色,只问:“西域草乌头?”张密恭声道:“是,皇上。依皇上方才所言,的确是身中此毒之状。此药产自西域,医治肌骨经络寒症,颇有奇效,于常人却为剧毒之物。无病之人如大量误食,可当即毙命;若日服少许,起初唯觉气力不支、神思昏聩;日久毒聚体内,一旦毒发则四肢麻痹、喘息艰难,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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