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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说!”皇帝见她吞吞吐吐还要隐瞒,再不能好声好气,已是厉叱出声。依霏唬得倒退连连,声细如蚊几不可闻,“皇上难道不知,皇后娘娘自幼于贤妃娘娘姐弟相熟,从前曾与慕容府上说过亲事的。后来,娘娘为了应选入宫弃了婚约,这才换作妾的长姐与贤妃娘娘胞弟结了婚事……”她低低叹出口气,颇有感慨之意,“没想到时隔多年,皇后娘娘竟还——”

  “够了。”他低声喝断,嗓音不知何时已是粗呖暗哑。依霏茫然举目,试探着轻唤:“皇上?”他别开脸去,神色冰冷之下不知掩藏了心中怎样的波涛暗涌,口气严厉没有一丝温度,“今儿的事到此为止,不准再同第二个人提起。若是传扬了出去,朕唯你是问。”

  依霏忙诺诺俯首称是,皇帝冷然道:“你歇着吧。”不待依霏答话已径直拂袖而去,紧握着那枚白玉鸳鸯佩的一只手上可见青筋暴起。

  皇帝骤然推门而出,把侍立在外的赵忠敬惊得直跳起来,眼见皇帝阴沉着脸大步不停,忙迈开脚步紧赶着跟上去。好容易赶上皇帝身边,他觑一眼皇帝面色不善,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开口,“皇上这是……”皇帝不答,一路疾行不止,迈出宫门的刹那倏然止步。紧随其后的赵忠敬收势不及几乎撞上去,堪堪在门槛之内收住脚步,忙垂手侍立,不敢再作一言。

  正是五月初夏的天气,白日里虽已暖得发闷,夜来凉风拂面却还是有一点侵衣的寒意。中天悬着一轮微残的明月,清辉如水无声流泻了满身满阶,在人面上投下苍白的色彩。

  他仰首望了望月轮无暇,黯然垂眸,见手中犹是那一方皎洁如月的白玉佩——攥得这样紧,却连棱角生硬咯得掌心生疼都全然不觉。

  原来如此……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差一点,永结连理。难怪猝然相遇之时她会有那一瞬的惘然失神、视线迷离,原来,她竟暗中存有这样的心意。

  ——鸳鸯……鸳鸯!不费只言片语,就已然是万语千言了啊……

  毓秀宫。

  宸雪卸了残妆正要宽衣就寝,听外头报进来说皇帝御驾已至,少不得吃了一吓,理一理仪容急急迎出去,草草一礼便是抬首,“皇上怎么来了,不是说去了——”一抬眼猛然撞上皇帝视线冰冷,余下的话语不觉咽回了腹中。

  皇帝沉着脸不发一言,摆一摆手遣退了殿中奴婢。宸雪已知不好,垂了脸不敢做声,诚惶诚恐随着他向里间去。他自顾自斜倚在榻上,以手支颐显出疲倦之态,哑声道:“朕乏了。”宸雪微一踌躇,返身取了薄荷油来,依在榻旁为他按着两侧太阳穴。如此半晌,才听皇帝低低问出没来由的一句,“皇后……与你弟弟他,从前……可是定过亲?”

  她心头一紧,手上不觉顿了一顿,旋即已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下去,口中轻声应了个“是”。皇帝只作漫不经心,又问:“既订了婚事,如何还能应选中宫?”宸雪道:“因两家一向交好,二人也自幼相识,父母之间便说定了亲事,尚不曾请官媒主持下定,因而——”

  “自幼相识?父母之命?”他喃喃重复,口气淡然却隐有寒意侵骨,“你怎么从来不曾告诉过朕?”

  宸雪脸色白了一白,勉强挣出一点单薄的笑,“都是从前的事了,平白无故于皇上说这些做什么?”见他并不接口,狠下心来却展露出笑意温然,“如今皇后娘娘已然母仪天下,博予他也已有了妻室,纵然曾有婚姻之约,彼此间早就再无瓜葛——不过,皇后倒是念旧之人,这些年来不时向我探问博予近况,很是重情重义呢!”

  皇帝听至此间骤然挣开宸雪的手直起身来,神色晦暗莫名如暴雨将至。她茫然无措立在当地,渐渐换上了悟的神情,一时惊呼出声,“皇上!博予为人臣下,绝不敢对皇后娘娘存有非分之心哪!皇上可千万莫要——”

  皇帝合上眼眸,冷然道:“朕知道他没有这个胆量。”宸雪稍稍放下心来,面有忧色,轻唤:“皇上……”他却是抬手拦了,微微摇头,“没事……时候不早,安置了吧。”

  次日一早各宫自然对皇帝前夜的莫名震怒议论纷纷,人人私下揣测林氏究竟怎样冒犯龙颜以致皇帝拂袖而去,却没有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涵柔自芳吟口中辗转听得这些流言飞语,只不以为意地一笑。然而入夜皇帝来至未央宫时,她闲谈间还是忍不住相问:“昨儿林美人是怎么恼了皇上,怎就撇下她往毓秀宫去了呢?只怕该吓着了。”

  皇帝神色淡漠瞧不出表情,默然半晌轻吁出口气,淡淡地道:“倒不是林氏的错。”涵柔觉出皇帝有异,柔声关切,“怎么了?”皇帝并不强瞧她,指节嗒嗒地叩着小几,漫不经心地开口,“朕瞧上了昭和宫一个宫女,想给她采女的名分。”涵柔笑道:“这不是好事吗?”他生硬地牵一牵唇角,语气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可是,那丫头不识抬举,说旧时在宫外已有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之人,宁可一死,拒不从命。”

  涵柔心下一凛,打量皇帝面色不豫,噙一点温柔的笑斟酌着开口,“虽说一入宫门便是皇上的女人,旧情难断也是人之常情。两小无猜的情意毕竟不是一朝一夕露水之恩可以取代,那女子如若心念故人,纵然屈从于权势只怕也不会是真心相侍,皇上何必强求?”

  “屈从权势?不是真心相侍?”他喃喃咀嚼话中深长意味,若有所思,久久只不回应。

  没来由地只觉惶惶难安,涵柔勉强定下心神,温然如故,“世事难料并非凡人过错,虽说抗旨是死罪,只求皇上念这女子一片痴心,莫与她计较。”微一踌躇,毕竟硬着头皮道出心中所想,“如若……要阿柔做主,阿柔便把那女子遣出宫去,也算教有情人免受离别之苦。”

  凝睇良久,才见皇帝轻轻一点头,“知道了。”

  “打听清楚了,并没有皇上瞧上昭和宫宫女这等事。”

  耳畔景珠的低语证实了涵柔心头隐约一点不安,无端直觉背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没有这等事?那他又为何要与我说那些话呢……

  夏日里天气愈显闷热,人总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当日之后皇帝不知为何却甚少再往未央宫来,涵柔猜度不透,便也懒怠理会。永曜日渐长大,男孩子活泼喜动总在母亲跟前撒欢,时日倒也容易打发。

  不觉已是六月末的光景,长日寂寂,涵柔闲卧在芙蓉簟上瞧永曜抱着佛手玩,微合了眼正蒙胧似睡非睡,忽听母亲熟悉的嗓音就在咫尺之间,“这时睡过去,夜里又该睡不香甜。”她骤然睁眼,见母亲不知何时抱了永曜在身前笑吟吟相看,温馨情境一如往昔闺阁岁月,忙撑身坐起,随手掠一掠鬓发散乱,“等得几乎睡过去,娘怎就不声不响进来了?”

  李氏揽着永曜,笑嗔道:“撂着孩子在跟前不看顾,做娘的倒先睡了去。多少年了,还和从前一般,大白日里睡得足了,夜来再缠着宸儿——”话语轻快骤然中断,李氏自察失言,收势不及却已吐出了那个亲昵的乳名,神色一僵哑然不知所措。涵柔目中神采一黯,很快岔开了笑道:“母亲不是说有事要告诉女儿?”

  提及来意,李氏面色转为凝重,淡漠的笑颜微有勉强,“你不晓得外头急成了什么模样,只有你躲在这宫里头还有兴致逗孩子玩。”涵柔听话中一点玩笑意味也无,见母亲眉间隐约忧色深重,不由正色,“怎么?出了什么事?”李氏叹出口气,沉声道:“你外祖父病倒了。”

  涵柔怔了一怔才体会到此间干系重大,急问:“病得厉害吗?”李氏无力地笑小,眼中满是无奈,“七十有五的老人了,纵然只是小疾,也经不得了。”涵柔敛眉深思,低如自语,“七十古来稀,外祖父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儿孙满堂安享晚年至此,倒也不枉今生了。只是——”口中迟疑,抬眸对上母亲忧虑的视线,她徐徐道出心中所想,“只是,父忧丁忧三载,待几位舅舅守制期满,朝堂只怕已是他人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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