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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父亲年纪大了,身子渐渐不济了,许多事,须得早早盘算起来。必须有自家的孩子进宫来,才好守住李家这么些年的荣耀……”

  李氏很是怔了一怔才体会出话中潜藏的绝情意味,顷刻间只觉冰雪侵骨,再开口时掩不住话音颤抖,“难道涵儿不是李家的倚靠吗?就算姓的是长孙,她是我的女儿,我是李家的女儿!当初万不得已才挑上她的吧?你们从不曾把她看做是自家的孩子对吗?”

  迎着灼人的视线,凌氏只是淡然,“不是不信任,事关重大,不得不稍稍提防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妹你早不是李家的人了,有谁能担保皇后真能与李家一条心?”

  如有巨手生生扼住咽喉,李氏挣扎半晌才兀自一笑凄然,“好,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是我太高估了血脉亲情的分量!”凌氏双眉紧蹙,微生不快,“三妹,李家可曾亏待你们母女?若不是李家,你女儿能有今日的地位?大嫂劝你一句,这样年纪的人了,不要不知好歹。要皇后提携云轩入宫,是父亲的意思,又不是我的主意。你若心里有气,大可向父亲说去。”

  她倒退几步,苦笑连连,“没有用的……从我十五岁那年被强逼着嫁到长孙加去,我就明白了父亲是怎样绝情……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所谓世家名门里!”语罢愤愤转身,步履匆匆已是决然而去。

  凌氏立于宫门之下冷眼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唇角徐徐勾起一丝鄙薄的笑意。

  夜,未央宫。

  殿阁深处一室馨香,隔着薄薄的衣料肌肤相贴,心跳沉沉清晰可辨,涵柔蜷了蜷身子,低声道:“此番选妃,瞧着中书令李之浚打人的小女儿不错,想挑进宫来。”半晌才听他话音低哑,“你自己做主便是。能教你瞧上的人,定然是好的。”

  她略一踌躇,语声愈发轻细,“德行样貌都是好的,只怕皇上忌讳那是李姓的女子。”

  “李家的人……”皇帝喃喃反复,话中渐有了寒意森森,“李家也实实风光太多年了……”

  涵柔心上一凛,寒凉从脚底直漫上身来,不觉背脊已是僵直,却有温暖沿着相偎的躯体悄然传递,“幸而你不是李家的女儿……”她攀上腰间缠绕的臂膀,轻轻叹出口气。

  “你提携那女子入宫来吧,有个自家人帮衬着你,终究不是坏事。”

  宫中近来喜事不断,自九月末皇后生辰庆贺了一番后,十月十一又是同日降生的皇嫡子永曜及黄二子永暄周岁生辰。皇帝有意及早立储之事在宫廷内外流传多时,而今总算尘埃落定。当日一纸诏下,立甫满周岁的皇三子永曜为太子,天下同庆。

  确立皇后所生嫡子为东宫太子原是迟早之事,可如今永曜年岁尚小,皇帝欲慰皇后失子之痛匆匆立储,圣旨一出少不得还是震惊朝野。

  周岁之贺兼立储之喜,当日宫中的庆典自然极尽隆重奢华,太子生母皇后长孙氏更是风光显耀无以复加。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相形之下,就连承恩多年、与皇后同日产子的慕容贤妃亦是黯然失色,无人可及皇后盛势半分。

  欢欣喜悦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宫廷,第二日一早,诸妃各备贺仪齐赴未央宫想皇后道喜。涵柔驾临正殿受了叩拜大礼,随后请诸妃落座看茶。闲话少时,乳母领了太子出来见礼,小人儿裹着一身厚重的冬衣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张望着四周花团锦簇的宫装女子,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众人俱是忍俊不禁。

  涵柔见永曜一脸茫然似是瞧花了眼,忙含笑招手,温然唤道:“曜儿,到娘这边来!”永曜一见母亲,挣开奶娘的手便是急急奔来,一头扑进涵柔的怀抱,脆声唤道:“娘!”满座嫔妃有儿女者并不多,瞧着眼前温馨情境,俱流露出艳羡之意。

  涵柔抱起儿子爱怜地亲了又亲,把小人儿转向诸妃,“曜儿,说——母妃好。”众人屏息静听,孩子认生,数十道目光注视下,忸怩了半晌才怯生生开口,“母妃好。”

  听得那童音稚嫩,人人皆是眉眼蕴笑。惠妃笑道:“太子打小儿便这样知礼,往后定是个孝顺孩子。”淑妃亦是称赞道:“太子可当真是聪慧,才周岁的孩子嘴便这样甜,说得人心里暖融融的。当初宁瑜满周岁的时候,连娘都不会叫呢!”阮充容亦凑趣道:“大殿下也是一岁多才开始学着说话的,听说贤妃娘娘的二殿下也是这几日才会叫娘的。太子殿下有皇后娘娘如此聪慧的母亲,自然不是寻常孩子可比。”

  此重任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涵柔静静听着,掩不住从心底满溢出来的笑意温然。宸雪却是面无表情袖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一时听苏昭容脆生生笑道:“皇后娘娘是人中之凤,太子殿下是人中之龙,福泽当然不是凡人可及的。就算是与太子同日生的二殿下,也比不上太子与旭日同生的帝王之气啊——”

  话音未落,一声低咳,人群中一宫装女子倏地起身。众人愕然相视,才见慕容贤妃不知何时脸色已苍白得吓人,开口冷若冰霜,“皇后娘娘,妾略感不适,先行告退。”语罢草草屈膝一礼,不待涵柔答应已是径直转身。惠妃微一皱眉,急急出声拦阻,“贤妃!”宸雪却若不闻,脚下一步不停。

  涵柔眉心一蹙,把手上茶盅向着身旁案几上一撂,冷冷道:“随她去吧。”

  众人甚少见一向和善可亲的皇后这般冷下脸来,心上皆是一凛,茫茫垂下头去噤若寒蝉。

  太液池。

  遥遥已见宸雪凭湖而立,孑然背影在冬日一片肃杀景象中显出凄凉之意。惠妃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声唤道:“贤妃。”宸雪并不转身,却抬手暗暗抹泪,掩不住话中依稀一缕哭音,“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惠妃与她并肩立了,瞧向湖中波光潋滟,低声道:“知道你心里头不舒坦,瞧你就这样跑出来,我如何能放下心?”

  宸雪为那话中管械之意所动,心头骤暖,一切心酸与软弱刹那间翻涌而出,再也支持不住,掩面而泣,“姐姐你没见她怎样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是啊,人家的儿子如今是太子了,她何须再把谁放在眼里?如今人人眼中都只装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一个个都恨不能把好话说尽了,还有谁记得我同暄儿……”

  惠妃轻柔揽过宸雪战栗的肩背,淡淡相劝,“这就是宫中的人情冷暖啊……如今皇上一味捧着皇后,宫里的人自然个个巴不得凑上前去。凡事总要看开一些,即便早早立了太子又如何,这样小孩子,随时都可能有变数的,你何苦自伤如此?我是无用之人,你却还有一双儿女在膝下……”

  宸雪怅然摇首,“没用了,什么都没有用了。从那一夜,皇上为了她弃我于不顾,我就知道,我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贤妃!”惠妃拉了宸雪的手迫着她转过身来,沉声道,“不曾走到最后一步,一切都还是未知!你只有相信自己的力量,才有扳回局面的可能。”

  宸雪垂头不语,终于徐徐抬首,话音低哑,“姐姐愿意帮我吗?”迎上那哀伤无助的眼光,惠妃淡淡笑了一笑,答的却是不相干的话,“听说皇后娘娘已然自李家物色了一个女子,准备借此番选新人带进宫来。”宸雪微一凝神,旋即已是颔首,“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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