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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芳吟本自眉飞色舞,听得此语亦不由黯然,却听涵柔问道:“昨儿你不已私下去见了绿绮吗?”

  芳吟原是瞒着涵柔去的毓宸宫,不免吃了一吓,慌忙埋下头去。涵柔温言道:“说吧,又不是怪你。”她才低低开口,“奴婢想着慕容昭仪心里头定然是不痛快,便指着绿绮能在旁劝上几句。绿绮只告诉奴婢,慕容昭仪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她也不好贸然说些什么。”

  涵柔面上无悲无喜,只沉吟不语。芳吟想了一想,犹豫着补充道:“娘娘,奴婢觉着,慕容昭仪是当真在乎皇上的……”

  涵柔却仍是沉默,唬得芳吟亦不敢再多言语。半晌,才见她牵了牵嘴角,显出一点清冷的笑意,“吟儿,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一言至此却又骤然打住,无声长叹。

  她掩在袖下的手握着腕上的錾银芙蓉镯,直硌得掌心生疼,亦无法抑制那不为旁人所知的颤抖。

  是,我不是真心的,可我却还是得用我的虚情假意去争抢你的真心在乎。宸姐姐,我……

  次日午后,涵柔歇了午觉起来,循例往宁寿宫向皇帝生母尹太后请安。凤辇行至宁寿宫外,却见皇帝立在阶下,仪仗置于一旁。涵柔扶着景珠的手步下车辇,见皇帝迎了过来,慌忙上前行礼,却被皇帝稳稳搀住,便只垂眸道:“皇上万安。”随即抬首,“皇上怎不进去,莫非母后午睡未醒?”皇帝笑颜温暖,“听说你已在半道上了,便等你一同进去。”涵柔脸上一热,含羞埋下头去,唇角却不自觉地泛上笑意来。

  二人入得正殿之内,见徐惠妃及宸雪已在里头,此时早自起身相迎。叙礼毕,帝后于左右下首落座,又命惠妃与昭仪也坐。两人谢过,惠妃就坐于皇帝身旁,宸雪坐于涵柔之侧。

  彼此的视线有一瞬的相交,宸雪很快垂下眼去,神色淡漠只作不见。

  众人只叙些闲话,皇帝颇有孝顺之心,着实向太后嘘寒问暖了一番,哄得太后甚是欢喜,涵柔亦在旁不时应和。言笑融融之际,太后忽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谦儿,我有一句话嘱咐你。”皇帝闻言忙敛了随意神情,正坐肃然道:“母后请讲。”太后意味深长地瞧了涵柔一眼,唬得涵柔慌忙恭顺地垂下了眼眸,这才冷然开口,“嫔妃不得专宠,连幸不得过三,皇帝难道忘记了吗?”皇帝听太后语带薄责,不由离座拱立,恭敬道:“儿臣不敢忘。”一旁后妃三人见状亦尽皆立起,不敢抬眼相看。

  太后见众人俱是惶恐,不免软了声气,只仍无笑容,“好好的都站起来作甚?坐下吧。”四人复又落座,涵柔心知太后语中所指,不由忐忑,暗觑了皇帝一眼,见他坦然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只听太后道:“母后如今年纪大了,对皇帝自家的事也不想多问。只是,皇后侍驾,昨儿已是接连第四日了。皇上膝下子嗣稀薄,我这做娘亲的如何不忧心?皇后既为内廷之主,就应劝着皇上雨露均沾、广绵皇嗣才是。”

  涵柔听太后如此说,忙要起身谢罪,皇帝却已肃然接口道:“母后,皇后屡尝劝谏,此事不为皇后之过。皇后既为正宫,须不得与嫔妃同论。况先前仁圣太后在时,皇后侍疾劳苦,以至染恙久病,儿臣略加偏宠嘉其孝德,使为六宫垂范,于情于理并无不妥。内闱之事儿臣自有分寸,多谢母后提点。”皇帝言既至此,太后也不好再多说,一时讪讪,只寻旁的话岔开。

  涵柔得皇帝解围,不由含笑相望,目有谢意。皇帝恰恰回眸,亦是浅笑以对,眨了眨眼睛。宸雪在旁瞧得真切,如含了青杏在口,酸涩难言,一时不愿多留,遂起身向太后道:“算来宁瑶午睡已醒,怕是闹着要见娘亲了。妾叨扰多时,先行告退。”涵柔心上一紧,微一沉吟,却也起身,“母后,儿臣久不见小公主了,现下正巧随昭仪去毓宸宫瞧一瞧,明日再陪母后说话。”于是告辞同去。

  秋日的暖阳自殿外蓬勃洒入,宸雪微有恍惚,迈过门槛忽就是一个踉跄。涵柔忙抢上前扶住,神色关切。阳光温柔地落了满身,在金玉绫罗之上折射出鲜亮耀目的色彩,不经意间相触的手指寒凉如水。宸雪不动声色地挣开涵柔握持的手,别开脸去无视她目中歉疚之意,神情只是漠然。

  涵柔踌躇再三,颤声开口,“宸姐姐,我——”又觉辩解的字句是那般无力,不由软了声气,只道:“你可是在怨我?”宸雪侧着脸,并瞧不见面上神情,恭敬谦卑的话语字字锋锐,“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妾微贱之身怎敢心怀怨恨?”

  涵柔无力再假装平静,不觉踏上一步,失声道:“宸姐姐,你莫要这样说!……我只能这样做,只有这样做,否则,便要落得废居冷宫的下场……我没有退路!”

  宸雪霍然回首,冷冷逼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情不对我说,这一回,为什么不告诉我?”涵柔徒张了张口,只是哑然。宸雪声声迫问,语带悲愤,“难道我不会为你好、不会为你想,难道我会拦着你、不为你设法吗?只要你告诉我,做姐姐的会不帮你吗?你就这般信不过我……”

  涵柔听那语声由怨愤渐转无力,末了微带哽咽之音,不禁心酸不已,一时歉疚难安,握了宸雪臂膀,恳切道:“我如何会信不过姐姐!我本无争宠之心,如今不得已而为之……这到底是对不起姐姐的事,我怎好对姐姐讲,又怎敢求姐姐与我一同筹划……”一言至此,殷殷相看,不觉泪意盈眸。

  宸雪微有动容,终究难以立即释怀,缓和了凌厉声气,犹自凄然,“那你便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我一再为你担忧,却不想……不想你早自成竹在胸、势在必得!”她心中激荡,脚下不免虚浮。涵柔忙搀住她,自责不已,“是我对不住姐姐,往后,必不再有所隐瞒……”

  宸雪神情萧索,并不相应,一时抬眸望向碧空如洗之上几点孤雁失群,语声轻得再没有旁人能够明辨,“他是真心待你的。”

  有一瞬的惘然失神,涵柔默默地松开托在宸雪臂上的手,疏落地浅笑,“只是一时的兴致罢了……都这么些年了,皇上到底还是记挂着姐姐的。”宸雪轻轻摇头,“看他瞧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涵柔心中一酸,挽住宸雪,字字恳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宸姐姐,我绝不是有意与你相争。你要相信自己,相信皇上的心。姐姐毕竟已是孩子的母亲。”

  侧脸轮廓寥落,宸雪终究回转头来,迎上咫尺间殷切的视线,“幸而是你,不是旁人……”一言未了,忽就颓然垂下眼眸,话音带了些微的颤抖,“可是,我明知道是你……却还是忍不住要——”

  涵柔抬手虚捂她的唇,“别说了,我都明白。”一念涌上心来,略略斟酌,沉声道,“事已至此,唯有你我同心协力,相互扶携,才能在后宫之中立于不败之地。宸姐姐,我想为你做一件事,也是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九章 暖玉争碧

  纵然太后已露责怪之意,当夜,御驾还是如时来至中宫未央。

  久为皇帝所厌弃的皇后一朝盛宠如斯,少不得六宫侧目、议论纷纭。连幸四日,后宫之中早已私议如沸,如今竟至第五日上,今夜不知该有几人不得安眠?涵柔虽曾婉转相劝,皇帝却道:“五日而已,如何抵得一年相负?”涵柔知他有如此心意,自是欣喜,于是云雨欢合,两情缱绻,抛开旁人琐事尽皆不顾。

  第二日晨起,涵柔见瓶中所供菊花微残,无意言及花期将过,唯重华宫后一带冷香圃晚菊犹盛。皇帝对涵柔正是美玉初得、宠溺无极之时,在旁听见了,临行之时附在涵柔耳边道:“下了朝朕陪你去赏菊花。”涵柔微显羞涩,一边嗔怪,一边含笑应允。

  却说当日嫔妃往中宫请安散后,薛昭媛出了未央宫,正要迈上辇轿,不防身侧转出了一个人来,温然含笑,“今日甚是晴好,倒想去园子里走一走。正与姐姐同路,不知姐姐可愿陪我一程?”薛昭媛驻足一看,见是宸雪,不由微有讶异。

  宸雪素与薛昭媛不睦,日常无事极少搭讪,今日提出同游,其中必有深意。薛昭媛心念一转,旋即亦是笑颜妩然,“妹妹真是好兴致。素日难得说上几句体己话,今日既蒙相邀,如何能够推辞呢?”说着便遣了宫人先去,只留了近身侍婢在旁,欣欣然便与宸雪同行。

  于是二人比肩而行,言笑随意,真就如知交好友一般。

  走出不远,薛昭媛微侧了脸打量宸雪恬然自若的神情,忽就一笑,“我还以为,妹妹怕是夜夜躲在毓宸宫里哭呢,不想却这般若无其事!”宸雪毫不退让,回眸相视,亦是展颜,“我倒觉着,以姐姐的为人,恐是夜夜在重华宫里攥紧了拳头、不得安枕吧?”二人饶有深意地凝眸对视片刻,各自转过脸去摇头笑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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