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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腔子里一颗心沉沉地跳动,一下下撞击得胸口生疼,她忽觉强烈的不安之感涌上心来,强作镇静,“宫女?哪一宫名下的?”常顺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愣了一愣才道:“奴才也不晓得是哪一宫名下的……查对了各宫名册,亦未曾寻出那女子是何处所的。”

  绿绮听至此间,不由怒道:“凭什么贱婢,也敢勾引皇上?!”宸雪拦住绿绮,胸口起伏,呼吸微乱,定了定心神,才涩声问:“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叫……叫做……”常顺在脑中竭力搜寻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忽而眼睛一亮,倏地抬首,“羽仙……对,是羽仙!”

  “羽仙……羽仙……”宸雪喃喃地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脚下一软竟就倒退两步,神色有异样的恍惚,“涵儿,你——”

  常顺不明就里,惊喜道:“娘娘知道这是何许人?”她微微摇头,忽而又深深颔首。

  周遭宫人见此怪异情景俱是惊疑,不由噤若寒蝉。只有绿绮上前搀住宸雪,欲语还休。

  宸雪笑意苦涩,“羽仙……宫女……如何是宫女……那是中宫皇后娘娘啊!郑国夫人夜梦仙人羽化而生一女,此女遂表字羽仙……羽仙,是皇后的小字啊!”

  漪碧亭。

  漫步长谈,不觉又至漪碧亭外,皇帝抬首见月已偏西,不禁笑向身旁女子,“朕自幼长在宫中,却还从不曾绕着太液池走这样远。”二人相视一笑,他携着羽仙的手迈入亭中,忽回过身来,扳着那单薄的双肩,迫身前女子抬起头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哪一宫所的,朕愿纳你为嫔妃。”羽仙避开那灼灼目光,垂下眼眸,仍是微微摇头。

  他松了手叹息一声,抚着身前女子垂肩的丝发,温柔地感叹,“朕从未遇见过像你这般的女子……只要你愿意,朕便让你不再孤身一人。告诉朕你是谁,哪怕当真身在罪籍也无妨,朕愿为你破例,直接册封你为美人。”她垂首不应,双肩微有颤抖。皇帝顿一顿又道:“美人之位终还是低微,如你介怀,朕可立你为婕妤、乃至九嫔,朕许你来日四妃之位!”

  依稀一点战栗渐次蔓延至全身,她呼吸略转急促,一再摇头不语,闪避着身前男子殷殷的视线。皇帝微微有些急切之意,双掌轻柔地温暖着掌中的冰冷手指,话音有细腻的真诚恳切,“这是真心真意。”

  如有冰雪兜头浇下,她身子一僵,肩背一震,皇帝却径自说了下去,“朕会护着你,朕能给你宫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这宫里头,朕所不能做主的,只有皇后之位……不,假以时日,中宫凤印所属定然也能由朕一言而定!”

  迎着皇帝忽而转为刚硬的话语,沉默许久的女子霍然抬首,目光骤然有了刀锋般的冰冷锐利。唇齿翕合,羽仙徒张了张口,终究只是哑然,眉目间悄然笼上烟岚般的哀伤怅惘。他不由怔住,只觉那眼眸深处竟似有哀怨刻骨,没来由地触目惊心。

  “皇上当真不知妾是何人吗?”

  皇帝不禁愕然,脑中思绪纷乱,刹那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捉不住清晰的一个。

  她缓缓抽身倒退,身形微有摇晃,在亭沿踉跄止步。直直相对的目光没有分毫避让,依稀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和哀伤入骨的悲怆。

  仿佛耗尽了一世的光阴,她终于垂下眼眸,任泪水恣意滑落,徐徐敛衣下拜,口中一字字清泠平缓,

  “皇上,妾复姓长孙,闺名涵柔,小字羽仙。去岁的今日,妾与皇上行大婚之礼,册立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至今。”

  第八章 红艳露凝

  九月十六,未央宫。

  镂雕金丝楠木凤榻上,繁丽锦绣堆中,涵柔轻轻翻了个身,带动衣料窸窣。犹自不肯睁开眼眸,懒懒向帘外唤道:“芳吟。”不一时已有人影来至榻边,躬身应道:“娘娘。”——却是景珠。

  涵柔便问:“什么时辰了?”景珠拿金钩挂起烟罗幔帐,笑道:“娘娘好睡,如今都巳时三刻了。”涵柔撑身坐起,轻叹一声,似有心事羁怀。

  景珠望着身畔犹带睡容的女子,击掌唤侍候梳洗的宫人入内,趁着外人尚未近前的间隙,忽俯身凑至涵柔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昨夜慕容昭仪去了长乐宫,却不曾见到皇上,便细细盘问了当值的太监。”

  涵柔面上神色有瞬间的黯淡,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淡漠,半晌,才低低道:“知道了。”

  夜。

  明月初升,暮色渐浓,天地间一片静寂,隐有秋意肃杀。

  御驾出得长乐宫,一行迤逦直至未央宫外。八人抬的肩舆徐徐放下,皇帝负手立于久违的宫室之外,望着幽深富丽的未央宫,不能明辨心下是何滋味。

  未央宫外值守的太监正要扬声通报,已被赵忠敬摆手拦下。皇帝默立良久,终究缓步行入,一众随行的宫人俱候在宫外。

  他一路径直向里,遣退迎出的宫女,无声无息来至后庭。庭中月下,熟悉却又陌生的寥落身影清晰映入眼帘——一袭烟紫色长裙曳地,广袖舒展,孑然独立庭院之中仰首望月;万缕青丝以一枚白玉长簪松松绾起,碎发随风飘拂,一如先前的遗世独立,不沾半点俗世微尘。庭中多置白菊,空气中冷香氤氲,掩盖不了依稀一缕暗香幽幽。

  还是那个梦一般的女子……却仿佛,与记忆中的美好泾渭分明。

  涵柔,羽仙……究竟是凤座之上盛装华服的皇后,还是湖畔月下白衣胜雪素面如莲的仙子?又或许,这其间并没有差别?

  他凝望着成婚一年却始终不曾共枕的妻子,淡淡地笑了一笑。

  涵柔沐着月华如梦,呼吸徐缓,垂眸瞧着地下重重月影。失神的刹那骤觉身上一暖,男子温柔而有力的臂膀已环在腰间。猝起不意,背脊不由僵直,周身亦是一阵不自觉的战栗,她却不挣动,贴着那坚实宽阔的胸膛,肢体渐渐在炽热的怀抱中柔软。

  温热气息随着话语倾吐,激起颈中一阵酥麻,字句温存,似有触手可及的情深似海满蕴其间,“朕错过了这样久。”

  十指缠绵,下意识地覆上腰间交握的手,翡翠扳指硌在掌心有微凉的触感。呼吸起伏渐有了相同的韵律,涵柔任那恍如梦寐的温暖包裹了身心,语声有些微的哽咽,“妾还以为,皇上永不会踏足未央宫的。”

  话音清冷叩问着深心最柔软的部分,曾经决然固守的抵制仿佛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只余下深沉的怜惜与倾慕,以及迟来的歉疚,“是朕对不住你……朕愿以余下的光阴来弥补,再不遗你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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