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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右席的突伦叶护举杯道:“恭喜可汗,可汗已借巫术诅军之法退了河西军,此乃天助我突厥!”

  都顿笑道:“突伦叶护以为下一步该如何?”

  突伦道:“河西陇右军既已退兵,我突厥应趁势还击!”

  “如何还击?”都顿慢慢举杯,目光斜视着如血的烈酒,看似不经意,却一字一字道:“汉人自古狡诈,若不加以重创,我突厥王朝如何能顺利入主中原?”

  杯中烈酒妍丽如血,于手指间摇动着殷红的光芒。

  见可汗一席话里颇有深意,突伦了然一笑,问道:“可汗可曾听说过汉人的反间之计?”

  “反间计?”都顿双眼里隐隐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汉人有句话,”突伦笑道,“叫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臣弟建议可汗不妨拿来逆意一用。”

  都顿不语,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突伦会意道:“将在外,既然君令有所不受,那么,君岂会无忧?倘若战事蹊跷而止,可汗以为,李家皇帝对这在外多时之将会做何感想?”

  都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弟弟打算如何做?”

  突伦冷笑,道:“可汗可还记得咱们俘获的那名督军?”

  都顿眼角起了一丝幽冷的笑意,却不动声色道:“单凭小小督军一面之辞,如何叫老谋深算的皇帝认定他自己的儿子也会通敌?”

  突伦道:“倘若有太子于一旁侧击呢?”

  都顿顿时大笑,“太子?”

  “不错。”突伦答道,“太子欲取帝位,早已急于拔除睿王爷这颗眼中钉。此计原也是太子身边谋士谋划,而我突厥只须小小相助,一来可以解当前之忧,二来,睿王爷不除,亦不利我突厥问鼎中原。况且,太子已承诺岁贡突厥,既然太子已显出诚意,可汗何不成人之美?”

  都顿闻言冷笑,“区区岁贡,我突厥王朝还不将它放在眼里。”

  突伦道:“可汗之志固然不在于此,不过,臣弟以为,依眼前形势,只要除掉睿王爷,对我突厥眼前乃至日后皆有数不尽的好处。”

  都顿想了想,道:“回书李潜,就说我突厥笑纳其美意。”

  突伦含笑施了礼领命而去。

  夜更深。

  戈壁上寒风刺骨,偌大的砂砾夹在风中,打在身上生痛。

  他却丝毫不曾查觉。

  他内心的恐惧不在于此,而在于死亡。

  从突厥人的疏忽中一路发了狂一般地奔跑,身后有箭镞划空而来的低鸣,他也无暇去想太多,念头里只有一个字——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依稀见到前方的篝火,一时间欣喜若狂,近了才从脚底生生冷了彻骨。

  还是突厥人的牙帐!

  他小心翼翼地蹲在草丛中,低声喘气。

  远处,竟然传来几个脚步声。

  越来越近,却不同寻常地越来越轻。

  他屏息,一动不动。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离他很近之处。

  一阵沉默,只得风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却刻意压得很低。

  他听在耳里,心里一凛,那是突厥的语言,来人果然是突厥人!

  男子似乎在打量四周,脚步声又响了几下,然后像是终于觉得安全,才又说道:“可汗果真是另有打算。”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答道:“丘豆伐,你这又是哪来的鬼话?我突厥已经一败涂地,你还说可汗另有打算?”

  “沙钵略,”被叫做丘豆伐的男子声音明显不悦,“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

  “可汗的军事机密怎会让你这守门的侍卫听到?”沙钵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

  蓦地,一个重物砸在地上,声音很闷。

  却见沙钵略叫道:“好好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沙钵略,”男子咬牙切齿地说,“我丘豆伐何时骗过你?”

  “好罢。”沙钵略道,“你听到了什么?”

  丘豆伐答道:“你可千万保密。”

  “你说罢。”沙钵略一听口气有些急了。

  草丛里的人更是屏住呼吸,一颗心悬到喉头。

  丘豆伐再看了看四周,道:“可汗与汉人的那个王爷约定了讲和退兵,那个王爷还允诺要给我突厥岁岁贡俸。”

  “汉人的王爷?”

  “对!就是从汉人长安领兵来的那个王爷!”

  “那……他为何对我突厥人这样赶尽杀绝?”

  丘豆伐附在他耳边说话,声量又低了低,道:“那个王爷像是要做皇帝,请可汗助他。”

  “汉人的皇帝,与我突厥何干?”

  丘豆伐笑答:“我怎么知道?可汗说了句‘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王爷果然是聪明人’。沙钵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沙钵略道:“那个王爷要反了么?他可真是想让可汗帮他做皇帝?”

  丘豆伐爽快地笑出声来,答道:“我不管,反正不用打仗,又有肉吃就好!”

  然后,两人笑着低语离去。

  他蹲在草丛里,浑身冻僵,凉到了心里。

  长夜漫漫。

  数月来的厮杀,却是这样可憎的一个结局么?

  他,领督军之命而来,如今,一定要活着回到长安!

  次日夜里,天色幽蓝,感觉很凉。

  军营里谨然有序地忙碌着,为了明日继续远行。

  回京的路,对大多数人而言,无疑是愉快的,独独对他——不是。

  烟络坐在他身边,见他一言不发地还在忙着,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以为他看不见,他却突然扔下笔,看定她问道:“烟络,你在叹什么?”

  她一怔,知他在意,却道:“没什么。”

  他侧过身来,专注地看着她良久。

  她终于抵不过他眼里的纵容,回答道:“你为何不服五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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